朱見深自小幽閉在宮中,由萬氏撫養長大,他得了很嚴重的自閉症,他害怕見生人,他上朝的時候看見那麼多人他會緊張。不僅如此,他信道教,每天天沒亮他就要起牀做功課,正是因爲這些因素,他厭倦上朝。難得上了一次朝,內閣首輔萬安瞭解皇帝的心思,當其他羣臣好不容易見了皇帝一面,有很多話要奏給皇帝聽時,萬安卻連忙跪下來三呼“萬歲”,眼看首輔如此,其他羣臣也只好跪安。所以,成化朝萬安得了個“萬歲閣老”的稱呼,眼見萬安如此,內閣其他二人劉珝、劉吉也只好跟着搗漿糊,所以人們又送內閣一個雅號“紙糊三閣老”。從天順年間起,內閣大學士逐漸兼任各部尚書,所以人們又稱六部尚書爲“泥塑六尚書”,到了此刻,我們的王朝從皇帝到大臣都開始奉行無爲而治。
早已倦怠政事的朱見深開始對神仙鬼怪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喜歡修真,希望能夠長生,即使不能夠長生,也希望能夠長壽。
成化十九年,見深召見了神仙王士能,王士能說他是江蘇灌雲縣人,生於故元至正年間,今年一百二十歲了,但看起來卻像四十歲的人。王士能告訴見深,自己年輕的時候在四川的一處雪山中遇到一位異人,異人只有三尺長,卻鶴髮童顏、形如嬰兒,王士能伺候老人三年,老人才教授他長生之術。見深問道長生之術爲何物,王士能說道“不食葷、不近女色、不貪財、不生氣”,皇帝聽說後覺得難度太大,便打發王士能回了去。
除了王士能,還有個尹繼先。尹繼先自稱生於南宋紹興年間,已經三百多歲。不過從現代醫學角度來講,一百二十歲已經是人類壽命的極限,如果說王士能的壽命長度還有可能,那麼這位尹道士絕對是自吹自擂。
這些清心寡慾的修真人士不對朱見深的胃口,他更喜歡跟一些會玩魔術的方士攪在一起。這些方士都是朱見深讓太監去民間找來的,李孜省是他們其中的傑出代表。李孜省本是地方官吏,因爲犯了法正被通緝,躲到京城來了,不知道怎麼回事讓出宮尋找方士的宦官撞見了,便帶到宮裡來。李孜省自稱他會道教的“五雷法”,善以符籙治病。這“五雷法”是道教的祈雨法術,能夠將天上雷公召喚出來降雨。憲宗讓李孜省演示,李孜省的祈雨法術時靈時不靈,大概他也懂一些天文知識,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什麼時候不會下雨。李孜省又說他會“扶鸞術”,這“扶鸞術”是道教請仙的法術,主要是將天上的神仙請下來。見深對這一法術也異常感興趣,便讓李孜省表演,李孜省跪在地上焚香禱告,不大一會,屋檐上出現兩名仙女,見深連忙讓兩名仙女下來,兩名仙女下來後,仔細一看,原來是宮裡的宮女,頓時讓人大跌眼鏡。
除了這些仙術外,見深對變魔術也很感興趣,僧人繼曉是變戲法的高手,他能將水銀變成銀子,能將銀子變成金子。通常這都是障眼法,事先將金銀準備好然後替換之,雖然要自己掏腰包,但成功后皇帝一高興都有賞賜,而且賞賜比自己付出的成本要多,但造金煉銀之術是不能持續的,它只能陪皇上玩玩而已。
成化王朝註定是個轉折點,帝國的權力終是向官僚手中移交,君臣共治在這一刻實現,從此權力的運作既不是依靠強悍的君主,也不是依靠耀眼的文臣,而是依靠制度與程序,任何人都要遵循的一套制度與程序。國家大事由部院提出意見,然後內閣廷議,廷議的結果票擬,報司禮監批紅,然後由六科簽發執行,在這個程序中,國家的決策是集體決策,避免了大臣的獨斷專行,而且內閣的意見司禮監和六科給事中都可以駁回,有了兩道過濾器;皇帝的聖旨首先下達到司禮監,然後由司禮監轉達到內閣,內閣廷議,然後票擬報司禮監批紅,最後由六科給事中籤發執行,在這個過程中有三道過濾器,也就是司禮監、內閣和六科,這三個機構中的任何一個機構都可以將皇帝的聖旨駁回。這套程序雖然繁瑣,在執行過程中發生推諉、扯皮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他卻能避免君主和文臣的獨斷專行,更爲重要的是即使在沒有英明的君主和賢良的文臣的時候,依賴這套制度也能夠保證帝國的平穩運轉。
這還只是明朝成熟的政治體制,它還有其他的配套措施來保證整個國家平穩有序的運行。它有一套以六科和十三道御史爲核心的遍佈天下的監察系統,這套監察系統既可以減少官吏的,又可以匡正朝政得失;成熟而完備的科舉制度更是以公平的方法保證了官吏的選拔;明王朝實行府兵制,世襲的士兵是帝國的人,而不是武將的人,這樣就可以將士兵和他們的將領切割開來,各地的總兵也只有訓練權,沒有調兵權,這些措施都避免了武將做大;帝國除了一套文官系統外,還有一套宦官系統,這套宦官系統跟文官系統一樣也是遍佈天下,人數也是一樣多,明王朝就是依靠這兩大中樞系統保持一種平衡,雖然有的時候這種平衡並不存在;除此之外,爲了避免外戚專政,皇室普遍都禁止跟文臣和貴族聯姻。通過這些措施,歷代以來的文官專政、宦官專政、武將專政、外戚專政都成功避免。從這以後,皇帝更多的只是一個國家的象徵,一個執行各種禮儀、彰顯倫理道德的象徵,整個國家沒有留下個人表演的舞臺,也不需要偉大的人物,所有的人只是一顆顆螺絲釘在機械的運轉。皇帝似乎不需要跟文臣見面,文臣之間也不需要見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通過文書進行,我們的帝國終是進入了“文牘政治”的模式。
當我們回顧成化王朝,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正是皇帝的不作爲,使得帝國提前進入一種制度化的運作,皇帝的權力在這一刻也被限入一種制度化的運作模式,它必須通過繁瑣的程度才能體現出來,這種程序化的皇權究竟有多少是皇帝本來的旨意,我們已經很難看清。
政治上雖然進入停滯與制度期,但民間卻進入了活躍期,而正是政治上的這種無爲與慵懶帶來了商業的蓬勃發展、風氣的鬆散與奢靡、思想上的自由與活躍。皇帝雖然歇息了,但成化朝的文臣並沒有因此而耀眼的表演,以萬安爲首的南人黨和以劉珝爲首的北人黨仍是吵鬧不休,文臣們仍舊是延續了前幾朝的思維與行事方式,言官們雖然開始躍躍欲試,但此時還沒有他們生存的土壤,在體制的推動方面皇帝似乎還走在他們前面。
後世人回顧成化王朝時,都認定這是明王朝的一個轉折期,雖然王朝還沒有進入自由、奔放的嘉靖、萬曆時代,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個時期奠定,都是在這個時期出現改變。當我們回顧成化王朝,我們會發現這個時期帝國本質上沒有大的改觀,雖然北部邊境和南方有摩擦,還有延續幾朝的流民問題,但這對於一個複雜的國家來說也是每朝都有的事情,皇帝的荒誕與文臣的內鬥、無爲也是政治生活中的一些例常之事,這個外無強敵、內無大患的成化王朝彷彿一下子進入休息期,所有一切也似乎進入散漫、慵懶的狀態,雖然王朝更多的依靠制度來運行,但我們也從這種無爲之治中發現潛伏的危機。
從這以後,皇帝不再信任文臣,文臣們爲了自保開始結成黨派,道德開始淪喪,重商主義、拜金主義開始盛行,中樞對邊疆少數民族,以及國內弱勢羣體開始與殘暴起來,甚至採取卑鄙的措施對付之,這些跟君主的不作爲,文臣的推諉、扯皮不無關係。雖然帝國進入了制度化的運行模式,但是由這種制度化運作模式所帶來的弊端也日益明顯起來,這些都會在以後的歲月中更加顯性的表現出來,並最終將我們這個帝國帶上了不歸路。
對於成化王朝,我們是矛盾的、是糾結的、是難以評價的。它既躊躇滿志,又保守沒落;它既開放、又混亂。朱元璋和朱棣的高壓、時代必須要改變,但改變後的帝國卻又顯得重心不穩。雖然對於成化王朝我們矛盾、糾結,但有一點必須要明白,歷史走到了這一步是它本身的規律造成的,雖然歷史都有休息與整理期,但終究還是要延着它本來的道路大踏步前進,人口的增長、社會管制的放鬆、商業的繁榮、新思想的崛起、民衆觀念的改變都使得我們這個帝國已經不可能由上端隨意把持。
無論如何,成化王朝作爲明王朝一個政治、經濟、思想的轉折點是要被後世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