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維武被按坐在椅子上,他的身邊跪滿了下屬的將校。
滿臉絕望的他看着面前這位面白無鬚的男子,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
“咱家汪直,得天幸受我皇明陛下所命忝爲帝國軍部諜報司總督司。”
而在他面前的這名男子,赫然便是汪直!
眼見汪直笑眯眯的“啪啪~”鼓了一下掌,他的身後很快的被帶上來了一個人。
“阮福?!你……你爲何會在此?!你不是出使明國了麼?!”
阮維武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盡是驚恐!
但接着汪直的話,直接讓他的心從胸口涼到了腚眼兒。
“不僅僅是阮大人,還有安南崇郡公……”
聽着汪直那柔聲細語,阮維武頓覺是驚天霹靂!
崇郡公如今,乃是安南國二十餘萬大軍的統帥啊!
除去這舊港城外黎仁義的十萬大軍,唯一有作戰能力的軍伍了。
可以說,如果連他都投靠了明國……
這仗……這仗還怎麼打?!
似乎還覺着震撼不夠,邊上的阮福諂媚的對着汪直作揖後。
轉過身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阮維武。
“您當年亦在崇郡公手下,他的筆跡鈐印您認得出來罷?!”
後者瞳孔一縮,拿過這封信便抽出了裡面的信紙。
幾乎是愣愣的再三確認,上面鈐印的缺口標識完全一致。
阮維武絕望了,他知道這就是他曾經上司崇郡公的手筆。
無他,當年在崇郡公下屬這筆跡、鈐印他接觸太多了。
“不瞞阮將軍說,即便是城外的黎仁孝部也要覆滅了。”
汪直平靜的望着阮維武,輕聲道:“那麼,將軍想要爲自己和家眷們求一條活路麼?!”
阮維武還能說什麼,連崇郡公都選擇了投降他還能說什麼?!
崇郡公可是三朝元老、聖宗朝時期的悍將,多次率軍開疆擴土的人物啊!
如今連他都選擇了投靠明國,那麼他們這些後來的小蝦米又能如何?!
這個時候,阮福緩緩的靠近了阮維武。
“阮將軍,本屬同僚老夫便勸你一句……”
靠在了阮維武身邊,阮福輕聲道:“此處可有不少人,能替你投降呢!”
聽着阮福的話,沉默的阮維武用餘光掃了一下。
邊上那些曾經的下屬們都垂頭喪氣,但亦都豎着耳朵等他的表態。
顯然這些將校們,肯給安南殉葬的可沒幾個。
如果他阮維武不願意,相信這下面的人搶着乾的可不在少數。
“只求大人能救罪臣家眷,罪臣……願以死相報!”
便見得阮維武“撲通~”一聲跪下,腦袋在地上“邦邦邦~”的作響。
想明白了這層的阮維武很清楚,自己可沒拿捏的本錢。
阮福作爲文臣投靠了,崇郡公手握二十餘萬大軍投靠了。
自己手上這點兒兵力算什麼?!這一個水師將軍的身份,又算得了什麼?!
“海上殘留的那些你且去一封手令,命他們投降罷!”
汪直淡淡一笑,起身向着門外走去:“然後隨咱家上城牆,外間的那些軍卒……”
“能少死便少死幾個罷了!我朝陛下仁慈,不喜殺戮……”
唔……主要是人特麼都掛逼了,誰給咱大明修路去?!
據九邊的崽子們傳回來消息,貨殖會那幫狗東西才一個月就用死了小兩千號苦囚。
這……當真不爲人子啊!壯勞力可是那麼好抓的?!
咱家跟小公爺在外面打生打死,爾等不能在家裡隨意往死裡使啊!
這回是在安南、東籲抓了一大摞人回去,下回上哪兒抓去啊?!
國朝上下兩京十三省,現在又囊括進了草原。
要修的路、修的堡子、修的城池可不少,都叫爾等弄死了誰去修?!
“殺!!”此時舊港城牆處,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擂木“轟隆~”的被推下去,順着雲梯將無數的安南軍卒砸的慘叫跌落。
一鍋鍋滾燙的熱油“嘩啦~”倒下,火箭隨即“啾啾啾……”的將大火點燃。
甚至那些安南軍卒帶着的沙土都來不及傾倒,便被火海直接吞噬了下去。
“嗵嗵嗵……”一枚枚的震天雷被拋射下去,落在了弓手們的頭頂。
便聽得“轟!轟!轟!!”的爆炸聲傳來,在半空中爆炸的震天雷真正的釋放了自己的威力。
爆炸中巨大的氣浪,還有那一枚枚飛旋的彈片“噼裡啪啦~”的將弓手掃翻在地上。
這些爆炸的破片比後世的彈片更大,於是一旦被擊中造成的殺傷比後世的更大!
十餘枚震天雷在頭頂爆炸所造成的效果,就是爆炸的破片幾乎覆蓋了泰半的弓手。
“呼呼呼~”的破片飛旋着,撕裂的空氣也撕裂了弓手。
巨大的破片徑直將弓手的軀體就這麼蠻不講理的直接砸穿,暴戾的力量兇狠的撕裂了肌肉。
再砸碎了骨骼,最後“啪嚓~”一下噴濺成了漫天的腥血。
“啊~~”淒厲的嚎叫聲響徹在弓手人羣中,整個大地被染成了一片猩紅。
城牆上的佔婆弓手們趁機站起來,對着下面的安南軍卒便是“嗡嗡嗡……”的拉動了弓弦。
無數的羽箭如同雨點一般飛濺下來,所有暴露在城牆下的軍卒們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撲撲撲……”就是這一個瞬間,成片的安南軍卒如同麥子一樣被割倒。
安南軍卒們動搖了,他們猶豫了。
這樣高強度的廝殺已經讓他們心生恐懼,他們到底是人。
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意外,因爲即便是現代軍隊出現30%的傷亡亦會出現動搖甚至崩潰。
爲何軍隊作戰中,都是一觸不破則走?!
原因就在於,如果沒有一次性拿下而傷亡卻不斷出現的話軍伍自己就會崩潰。
不如撤下去重整,讓第二波發動進攻。
亦或是撤下去修整之後,再鼓舞士氣、調整策略發動進攻。
這方面,美利堅有做過統計。
在《前線空中打擊效果評估:連級部隊傷亡率,被壓制與作戰效能之間的關係》中,他們有做過圖表。
其中當隊伍的傷亡率達到30%的時候,剩餘的70%會幾近崩潰狀態。
或是沒有配合的亂打一氣,亦或是消極戰鬥躲避甚至潰逃。
而《西方的戰爭藝術》記載的拿破崙時期排槍對戰中,勝利者法軍傷亡約10%。
失敗者奧地利傷亡大約在17%,排槍時代相較來說軍隊更加職業化、訓練協調性更高。
即便是如此,當超過了10%的傷亡後陣線都會顯得岌岌可危。
其實不僅是在西方,在東方的我們更早的發現了戰損率的影響。
《孫子兵法·謀攻篇》就提到:
“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孫子亦認爲,如果攻城方損失了三分之一都沒有拿下城池。
這便是“攻之災”的降臨,而這個提法則暗合了美軍的統計。
在美軍的統計中,42場他們處於攻擊方的戰役中戰損20%還能獲勝的僅9場。
可傷亡率達到30%還能取勝的,僅僅是2場。
傷亡率達到了50%還能取勝的……連一場都沒有。
作爲守方的情況下,45場戰役中20%傷亡率還能取得勝利的略高。有十五場。
30%的達到了6場,但到了50%的傷亡率依舊一樣——連一場都沒有。
安南軍此時的戰損已經破了萬人,這其中包括了小部分陣亡和大部分的受傷。
畢竟他們中只有少數的將校及他們的親兵,才能算是職業軍人。
更多的是農兵,平日裡的主要工作是耕作。
每十日能操練一次,那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這樣的情況下,指望他們有死戰之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大量的袍澤翻倒在城牆下,無數的腥血、被炸開的殘肢碎肉四處飛濺。
那些同袍被烈焰吞噬後飄散在空氣中油脂的膩味兒,都讓他們幾近崩潰!
他們說的好聽就叫“農兵”,其實說白了就是偶爾鍛鍊一下的農民。
耕地纔是他們最擅長的,讓打個順風仗還勉強。
打這種惡仗,當前面能打的將校親兵們損失泰半後他們就要崩潰了。
“壓上去!!”
終於,在遠遠的城寨處黎仁孝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說完他便轉身要下寨牆,下面已經有一千餘騎、最後的近兩萬精銳準備突襲了。
便是這個時候,他似乎感覺到了一束目光戲謔的看了過來。
同時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燙,他停住了腳步緩緩的轉頭望去。
卻見得遠遠的一叢樹林子裡,一門門黑色的怪異火炮被推了出來。
隨着火炮一同出來的,還有兩側“隆隆隆……”踏出的騎兵。
明軍!這是大明的軍隊!他們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他們是怎麼到這裡的?!
黎仁孝心中頓時一股寒意涌上,直覺告訴他現在必須要馬上離開!
離開這裡、甚至離開佔婆,越遠越好!
“敵襲!!”
淒厲的吼叫聲在硬盤中響起,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晚了……
“嗵嗵嗵……”
猛然間爆炸聲響徹在舊港城外的上空,數十門火炮同時轟鳴甚至將戰場上一切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那些在舊港城牆下廝殺的安南軍卒們,愣愣的看着遠處噴薄的硝煙。
“啾~啾~啾~~”
錐形的炮彈在火藥瞬間點燃之下,承受了巨大的能量順着膛線飛旋出來。
它們旋轉着撕裂了空氣,它們的身軀在撕裂空氣中被灼燒的通紅!
“轟!轟!轟!!”
炮彈終於落下了,它們的落下造成的是面對着他們的城寨寨牆如同腐朽的舊紙張一般瞬間粉碎!
“轟隆~”的撕裂聲炸響,被炸的支離破碎的寨牆木樁碎屑漫天飛舞。
黎仁孝驚恐萬狀的望着這被瞬間撕碎的寨牆,喉嚨裡發出“呵呵……”的怪聲。
這……這是明軍的火炮?!明軍的火炮何時有如此之大的威力了?!
“聿聿聿~~”
安南人的戰馬原本就被火炮的巨大轟鳴聲給嚇到了,當炮彈在它們身邊爆炸後直接造成了驚馬!
這些動物的直覺比人更精準,這一刻它們分明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求生的本能讓它們不由自主的發狂將主人從身上甩下來,然後瘋狂的撞擊寨牆要衝出去!
“嗵嗵嗵……”
然而無論他如何想,對面的火炮卻沒有停歇。
“啾啾啾……轟!轟!轟!!”
炮彈此時已經犁進了城寨中,爆炸將一個個的營帳掀翻。
“轟隆~”的爆炸聲掀起了一陣陣的氣浪,飛旋的破片帶着尖嘯聲將安南的軍卒撕裂。
一時間整個安南營寨中的軍卒們心頭升起了一股絕望,這不是對等的力量啊!
這完完全全的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轟!轟!轟!!”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第三輪的炮彈已經如雨點一般潑灑下來。
安南軍的士卒們已經跟戰馬一樣癲狂了,他們現在只想逃出去!
逃離這座軍寨、逃離佔婆,他們只想活下來。
然而炮彈之下亂竄的他們在狹窄的軍寨中,只能是引發更大的傷亡。
“啾啾啾……轟!轟!轟!!”
無數殘破的屍塊粘連着肌肉,和腥血一併飛濺着。
營寨中的安南軍卒已經瘋了,連敵人都沒有見着他們便已經被人碾壓式的宰殺。
這種他們從未聽聞過、從未接觸過的武器,讓他們徹徹底底的喪掉了膽氣。
畢竟這個年月裡,都是還講究神鬼之說的。
這些個安南軍卒們在爆炸的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傳說中的天罰!
明軍從前可是被叫做“天軍”的啊,莫非他們真是得到了天眷、有了神器麼?!
若不是神器,怎麼能夠如此厲害?!怎麼能夠從數百步外直接將自己堅固的營寨炸個粉碎!
“轟!轟!轟!!”
爆炸聲似乎沒有盡頭一般,在營寨中不斷炸響。
安南的軍卒們徹徹底底的瘋了,他們狂吼着、嚎叫着、癲狂的奔跑着。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自己在跑什麼、在吼什麼。
黎仁孝所在的寨牆並沒有被轟塌掉,但雙目無神的他愣愣的看着由遠而近的煙塵渾身不住的顫抖。
這位後黎朝的老將艱難的擰過頭來,看着下面軍心崩潰的安南軍卒……
他的心裡只閃過了兩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