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元帥府的警衛沿着東城轉悠了幾圈的巴爾思又轉回了那條小巷子，伸着舌頭呼哧呼哧的喘氣。
要換了以往，跑這麼幾個來回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可實在架不住從昨兒到現在一口水也沒喝，巴爾思只感覺自己的嘴幹得像一口枯井，剛纔想要朝着那些追兵吐口唾沫嘲諷一下都做不到。
艱難的直起身子，巴爾思還沒來得及觀察下情況，一道人影就越過牆頭落在了他身邊。
“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同樣喘個不停的顧懷有些狼狽，“嚇死老子了，差點就露餡。”
他摸了一把背，本就破破爛爛硬的像鐵塊的難民衣服現在已經溼透了。
巴爾思一臉的震驚：“蒲良俊真的答應投降？”
“說不準，當有錢人當慣了，就不太容易一條路走到黑，”顧懷抹了把汗，“不過最遲明天也就見分曉了。”
“你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扯虎皮做大旗，閉着眼睛胡說八道，”顧懷招了招手，帶着巴爾思往西城摸，“跟他說定遠降了保他一家平安，以後還能當個官，再加上糊弄那老小子幾口水井要出問題，現在是答應了，不知道會不會想清楚了要變卦。”
巴爾思倒吸一口冷氣：“主官真是這麼說的？投降就有官做？”
“蒙他的。”
“他信了？”
“你是指什麼，做官還是水井？”顧懷舔了舔嘴脣，“反正都這局面了，不蒙他咱兩也出不去，再說他要真能把魏老三坑死，帶着定遠投降，怎麼也能混個一官半職，那傻缺...你們主官出手應該還是挺大方的。”
“可咱們沒去過那水井啊。”
“所以咱們還需要做些事情，再推蒲良俊一把。”
巴爾思有些警覺：“什麼？”
站在小巷口的顧懷擡頭看着前方黑暗的西城，感動地回頭一拍巴爾思：“就等你這句話，這個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巴爾思：“？”
......
元軍圍城，城裡的人心理壓力自然是很大的，在這種壓力的催生下，城裡的治安理所當然地出現了混亂，這種情況在圍城的第三天達到了一個頂峰。
頂着兩個黑眼圈的蒲良俊還在用早膳，剛納不久的七夫人把粥吹涼了送到嘴邊，出於職業素養還想來個皮杯兒，可蒲良俊絲毫沒有心思的推開了她。
昨夜那個少年離開書房以後，蒲良俊猶豫了很久要不要讓警衛去追，可一想到府裡的警衛廢物到能讓人摸進來，也就熄了這個心思，要真派了人去，抓不到人反而打草驚蛇，說不得還會驚動魏老三...
一想起魏老三蒲良俊就牙疼。
對於這個泥腿子，一開始蒲良俊是很看不起的，但起義造反占城享福這麼個過程下來，蒲良俊驚奇的發現士卒們更加愛戴敬畏魏老三，手底下那些個農民將領更喜歡聽魏老三的命令，要不是魏老三開口，他蒲良俊說不定還要被排擠得錢都管不了。
原本以爲是地主蒲良俊看泥腿子魏老三可憐帶着他一起造反，誰知道到了後面變成了泥腿子魏老三看不下去讓地主蒲良俊坐了首位。
所以蒲良俊是真的不想坑死魏老三，魏老三雖然又挫又醜還沒文化，多少還是個老實人...
但現在元軍的諜子找上門了，條件還算優厚，選擇也不算難做，畢竟在魏老三死和自己全家死之間，往日那點情分也就不值一提了。
可蒲良俊隱隱約約還是感覺有點不對，所以他直到現在都沒下定決心。
推開了喂粥的七夫人，蒲良俊目光微凝：“來人，着甲！本帥要去一趟...”
“報！！！”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士卒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正堂前。
“城西難民譁變，施水的鋪子全部被搶了，難民正在朝水井那邊彙集，還請大帥下令調兵鎮壓！”
“什麼？！”蒲良俊差點一口粥噴了出來，他來不及抹嘴，一溜煙的跑出了門：“把衙門差役，還有城內的治安隊全調過來！水井要是出了事，本帥剮了你們的皮！”
......
巴爾思看着對面咕咚咕咚灌水的顧懷，有些心疼。
心疼當然不是心疼顧懷一天多沒喝水，心疼的是他剛剛從鋪子那裡搶來的一袋水轉眼就見了底。
強烈的心疼沖淡了階級的畏懼，反正這裡也見不着元軍主官，他伸出大手想搶：“給我留點...”
顧懷手頓了頓，隨即搖了搖已經空了的水袋，有些歉意：“你還沒喝上？實在是太渴了光顧着自己喝了，這多不好意思...”
巴爾思當然不會告訴顧懷他搶了水自己先喝了個飽，佯裝大度的擺擺手：“沒事沒事...”
“你確定那些難民走的方向沒錯？”顧懷連忙轉移了話題，看向西城門的方向，“按道理應該打起來了纔對。”
巴爾思沒好氣的開口：“大早上的，又是讓我動手搶鋪子，又是給那些難民指路，到底是要做什麼？”
“你打過狼，肯定知道餓極了的狼是個什麼樣子，但不一定知道餓瘋了的野狗是什麼樣，”顧懷放下水袋，理了理有些亂的頭髮：“餓極了的狼要吃人的時候，總是跟着人到人精疲力盡才動手，但野狗不一樣，野狗只要有一條敢先上，其他野狗也就會跟着上了。”
他頓了頓：“畢竟晚了可能就沒了。”
“這些難民和野狗是一個道理，放水的鋪子能救所有難民麼？他們自己也知道不能，但就是這點水就可以把他們吊着，讓他們半死不活的熬，這個時候只要出現個不要命的，敢對守着粥鋪的士卒動手而且還能成功的，那麼他們心底最大的貪念和怒火就會被引出來。”
“把放水的鋪子搶了砸了，水還是不夠，怎麼辦？人渴極了比餓還要發瘋，因爲還有些力氣，這個時候我在後面指了去水井的路...”
巴爾思沉默了一下：“還沒喝上水的難民會更瘋，然後去搶水井？”
“就是這麼個道理，”顧懷感嘆道，“鋪子沒了，水沒喝上，沒什麼比活着的希望破滅了更讓人絕望的，這個時候只要有一條路擺在面前，天王老子都攔不住。”
他有些歉意的拍了拍巴爾思的肩膀：“剛剛只是做個比喻，不是說你是野狗，別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