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張昭在暗中奔走、簽約時,最先感受到局勢變化的便是京中落魄的勳貴們。
那一張張簽訂好的契約被張昭拿出來,其震撼力不是假的!看看名單:英國公,長寧伯,永康駙馬,司禮監掌印陳…
這些大佬都乖乖的給朝廷,給試行改革衛所司交錢。他們還怎麼硬撐?一個個不同的分期付款合同被簽訂。
這些小勳貴府中財力有限,張昭做了適當的調整。有的府中首付款低至一千兩。原則只有一個,就是要他們交錢,但不會逼迫他們狗急跳牆。
定國公府稍後就在安遠侯府的通報下得知消息。徐光祚晚上就立即去見孟先生商議對策。
月影稀疏,炙熱的酷暑籠罩着京師的夜晚。
徐光祚安靜的坐在燈火通明的小軒中,等着孟先生決斷。
孟先生三十多歲的年紀,穿着細密的絲綢青衫,中等身量,眉骨有點高,這讓他在平常狀態下都顯得頗有些嚴肅。
“安遠侯府就給了這麼些消息?論道報那邊呢?可有什麼異常?宣揚將贖買衛所土地歸五軍都督府的文章還剩多少?”孟先生緊鎖着眉頭。
徐光祚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道:“暫時只有這麼多。論道報那邊,我現在安排人去問下。”說着,利索的起身離開。
如今京中的兩大報紙真理報和論道報,都是在清晨時發售。所以,報紙版面基本都是在頭一天晚上就會確定下來。要預留時間給印刷。徐光祚派人到位於城東的論道報社中找主編張名尹詢問情況。
稍後消息傳回到城南正西坊的定國公府中。徐光祚帶着消息重新回到孟先生的住處。一邊喘着氣,一邊喝着茶,彙報道:“先生,論道報收到稿件中,鼓吹由五軍都督府接管贖買土地的文章這兩天減少了很多。”
論道報上的論調不減,抨擊張昭的火力依舊很猛。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一份報紙八個版面,想要刊登罵人的文章總能夠找出稿件來的。但是這方面文章總的稿件減少,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孟先生端坐在小軒中的桌几前,輕輕的嘆口氣,看向徐光祚,認真的道:“世孫,大勢已去!”
什麼叫做聰明人、智者?那需要見微知著,一葉落而知秋的眼光。他結合當前的形勢,已經判斷出,定國公府絕無可能再整合京中的勳貴們和張昭對抗。
勳貴們的聯合陣營已經被瓦解。所以,他給定國公府謀劃的崛起路線,也被張昭堵死,就此夭折。
徐光祚有點不甘心,急切的道:“孟先生,這…”定國公府上下念念不忘的崛起計劃就失敗了?這都什麼跟什麼?他不管思維和情緒都沒調整過來。
張昭反撲一下,僅僅是一些勳貴們簽訂土地贖買契約,定國公府的雄心壯志就完蛋了?這未免太玄幻了吧!
孟先生右手下壓,做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嘆道:“世孫,你應該還記得我給你說,爲定國公府崛起而制定的計劃。
第一步,藉助於和張昭爲敵,取得聲望,讓成國公、壽齡侯等張昭的敵人支持你撈取利益。銀子或者土地。壯大定國公府。
第二步,代表勳貴集團,迫使張昭放棄令京中勳貴、太監們贖買衛所土地的計劃。
第三步,因張昭手握重兵,只要天子稍稍猜忌於他。定國公府便可進入五軍都督府平衡其在軍中的影響力。
現在世孫告訴我,這份計劃可以做到那一步?”
徐光祚心中異常的苦澀,吞口唾沫,艱難的道:“第二步應該是難以實現。聽聞張昭是得到天子的支持,至少是默許的態度,其聖眷之濃可見一般。
以當前的局勢,要做到第一步都難。英國公兩頭下注,他靠不住。此次失敗,成國公會減少對我的支持。壽齡侯爲人貪婪,只可以借勢,不能當盟友。
但是…,先生,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說到最後,徐光祚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孟先生,期待他給出一個絕處逢生的路來。
孟先生先聽徐光祚分析的正確,點點頭。徐光祚畢竟不是一個草包啊。但徐光祚的最後一問,他還是搖搖頭,感慨的道:“世孫,你能看到人心變化,這已經很不錯。其實,我們這次失敗,關鍵還是在天子身上!”
“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孟先生喝口茶,徐徐的道:“當今天子登基十五年,執政思路、手法都已經展露。他並非銳意進取的改革之君,只是個裱糊匠而已。”
這話說的非常大膽。
徐光祚都給嚇一跳。當今天子公認的是聖君。自上任以來,驅逐奸佞,勵精圖治。大開言路,勤於政事。寬厚仁慈,躬行節儉。此時的大明,是自仁宣以來的第二個盛世!
然而,孟先生竟然對當今天子評價不高。這…
孟先生彷彿沒看到徐光祚的表情,繼續道:“大明到底是底子厚,把成化朝的歪風邪氣剎下去,不瞎折騰,人口自然滋生。便有如今的中興盛世。
但是,大明的根本問題其實並沒有解決。當今天子和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只是把這盛世裱糊起來,將那些問題遮掩住。
不要覺得我危言聳聽。衛所、鹽務、寶鈔、海貿、邊事、勳貴、藩王,這哪一條不是大問題?現在還能遮掩的住。過幾十年,這些問題都會爆發出來。
你算一算兩漢,唐宋的國祚,是不是就在兩百年左右?”
徐光祚聽的悚然而驚,感覺背上都有點冷汗。大明開國至今一百多年。若以兩漢、北宋、南宋而論,國祚基本都在兩百年左右。大明距離這個數字確實只有幾十年。
不得不說,孟舉人還是很有點水平的。若非萬曆年間張居正改革爲明朝續命五十年。享國276年的大明朝,或許真的只有兩百年出頭的國祚。
封建王朝的治亂循環,有很多本質上的東西是相通的。這包括“大亂”的時間。
孟先生再道:“天子和滿朝諸公如此。倒是,新秦伯張昭有幾分前宋王文公的改革之心。我原本以爲在《論道報》上把反對贖買土地的力量展露出來後,天子會退一步。沒想到,判斷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