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臘月十五上午返京,十六日派長隨往通政司遞奏章求見弘治皇帝。同日,他被左副都御史劉宇(劉健的小弟)彈劾。消息隨後傳遍京師。
十七日,報紙上報道此事。夜,李幽來訪。
十八日上午,在家休息數日的張昭沒有再等奏章的回覆,徑直往宮中求見弘治皇帝。
張昭剛進宮中,京中的消息立即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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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城的正西坊歷年來都是京中武勳們的居住地。正西坊的武安侯府中,在冬季上午的陽光中,下人們進進出出置辦着年貨、迎來送往,一派世族景象。
自張昭任後軍都督府左都督以來,五軍都督府的權勢逐漸增加。主要是有資格參與御前會議。
武安侯鄭英以五十多歲的年紀任右軍都督府左都督,提督三千營。得天子看重,在軍中、京中頗有人脈。
府中西院的客舍中,陽州先生在一名美麗的侍女服侍下起牀,言語調笑着她,“今晚紅雨姑娘可願留下來陪我吟詩作對?”真名士,自風流嘛。
紅雨姑娘忍耐着他手亂摸,低眉順眼的道:“先生是京中名士,書法大家,奴家薄柳之姿如何入得先生眼中。”話是如此說,其實是看不上這個所謂的名士。
陽州先生哈哈一笑,神情有些自矜。洗漱完畢後,在武安侯府僕人的帶領下到前面的一處小軒中和世子鄭宏見面。
陽州先生的妹妹嫁給鄭宏爲妾,他大小算是武安侯府的“姻親”。因爲名士的身份向來頗受武安侯府中上下人等的敬重。
武安侯府世子鄭宏三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量,身體健壯,在大冬天穿着單衣。他自幼習武打熬的一副好身體。手臂、胸前上的肌肉鼓鼓的。
鄭宏見陽州先生進來,見禮後,徑直道:“大哥,張昭進宮了。天子還沒有召見他,他自己就跑去。嘿嘿!我看他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陽州先生手裡的摺扇唰的一聲打開,四十歲的中年老帥哥很騷包的搖着扇子,笑着道:“那我提前恭喜世子可以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啊!”
鄭宏想起那隻金鳳的美麗,心裡頭一片火熱,揮手道:“哈哈!來人,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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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往宮中求見弘治皇帝,隨後便被小太監告知御駕在西苑。他沿着原路返回,再橫穿奉天門前的廣場,過武英殿、西華門,到西苑中求見。
弘治皇帝在臘月之時都住在“萬壽宮”中。地址位於太液池西岸。恢宏的殿宇樓閣坐落在一片青山綠水之中。張昭很快就被帶到正殿東側的房間中。
房間中陳設典雅,雕樑畫棟,龍形圖案、瑞獸香爐彰顯着此地主人的威嚴。
弘治皇帝穿着天藍色的文士長衫,一副休閒居家的裝束,正在陽臺中畫畫。湖光山色入眼而來。
“臣張昭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卿,你近前來說話。”弘治皇帝頭都沒回,溫和的招呼一聲。然後將畫筆擱在長案上,身旁候着的太監蕭敬趕緊招呼小太監們端來熱水。
張昭起身,緩步上前。他心裡很清楚,這是弘治皇帝在表達不滿。以弘治皇帝寬仁的明君範兒,若非心中有成見,肯定不會如此“怠慢”他。
一個爲國開拓邊疆三千里的大將回京陛見,那怕是“不請自來”都不應該是這個待遇。
張昭待弘治皇帝洗手完畢看過來時,躬身請罪道:“臣返京後因思念妻妾擅自回府,請陛下恕罪。”
按照明朝的慣例。外出公幹的大員回京,首先是要等在會同館中,向皇帝交完差事才能回家。以示先公後私。
而張昭自然是故意犯錯。否則,此刻弘治皇帝怎麼開口“敲打”他?他是把“藉口”送給弘治皇帝。
張昭一路返京,固然是思念妻妾,但正事並沒有忘記。他有多少敵人要應對他心裡有數,而京中的政治氣候他早就察覺。這是預留的一步棋。
弘治皇帝性情仁厚,見張昭請罪,不爲己甚,站在陽臺中感慨的道:“子尚,你爲大明徵戰辛苦得勝歸來,按理說朕應該是要賞你的。可你不能持寵而嬌。國家制度還是要遵守。罰俸兩年吧!”
這番話透漏出他爲何要如此做派。張昭一聽就知道,八成有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吹風”了。“持寵而嬌”這四個字是實實在在的敲打。
話很輕,點一點,聽不聽的進去就看你自己。
張昭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伸手虛點張昭。他登基十七年,張昭這點演技還瞞不過他。終歸而言,張昭還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自己人”。弘治皇帝敲打完張昭,在他面前還是很隨意的。
“你們都下去吧。朕和子尚單獨聊幾句。”弘治皇帝揮手將蕭敬並幾個小太監打發到房間外,走回到房內鋪着坐褥的軟椅中,喝口茶,道:“子尚,按照你的戰略,韃靼人的東線既清,下一步呢?”
張昭跟着弘治皇帝走回到溫暖、富麗堂皇的房間中,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感覺到弘治皇帝看他的眼神似乎有點犀利。心裡繃緊的神經再繃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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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蕭敬在房間外等候着,遠遠的看到天子和張昭問答。心裡嘆口氣。
可以說京師緊張的政治氣氛,其焦點、壓力現在全部都匯聚在這裡。此時此刻看似清冷,就只是君臣二人對話,但實則一舉一動都將影響大明的朝局。
他不用問就知道,京師裡夠份量的人都已經得到張昭進宮的消息。而且,他們全部都在等着看天子究竟對張昭是賞還是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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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回京之前和人在開平的林文寧有過一次長談。李幽能看不出來真正的殺機在弘治皇帝對他的看法,張昭如何看不出來。
那麼,如何應對這次陛見?張昭早有推測,而昨晚李幽的一番分析給了他一些佐證。
張昭低着頭,答道:“陛下,臣以爲應當繼續東攻朝鮮、東瀛。”
“哦?這是爲何?”
弘治皇帝明顯很詫異,之前張昭給他說的戰略是:在完成東線的肅清之後,接着要肅清西域,完成對漠北的包圍,然後大軍出塞。
其實弘治皇帝並不怕張昭推行改革引發天下動盪。他如今怠政固然怠政,但終究是一代明君。什麼對大明有利,什麼對大明有害,他如何不知道?
他內心中最大的擔憂,還是擔心他死後太子年幼,張昭鼓動太子北伐韃靼,再搞出一個土木堡之變來,賠上大明的國運。
此次陛見的關鍵點還是軍事問題!
李幽的猜測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