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江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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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日,大順軍隊進駐北京已過七日。

天空灰濛濛的,原先最是熱鬧的外城正陽門冷清寂寥,城門洞子內外扎設數重柵欄,衆多頭戴白帽外裹青衣的順軍甲士分佈其間,嚴控出入。

風塵僕僕的陳洪範、趙元亨一行人夾在一羣商賈間,緩緩而行。那邊順軍有人上來盤問,陳洪範便與趙元亨稍稍向外,一轉眼見着城牆上貼着許多告示,大略掃了兩眼,上面都寫着諸如“大師臨城,秋毫無犯”、“因獻城甚速,免爾民屠戮之苦”、“爾民各安生理,不得罷‘市”、“大兵擾害者,治以軍法”等話語。

還沒來得及看完,不遠處忽地馬蹄陣陣,但見上百騎轉眼就從郊野奔近,領頭的騎士出示了令牌,旋即柵欄搬開,容他們飛馬入城。順軍進北京後,於內外城各門添設守門兵馬,禁人出入,但順軍自家來回巡邏的馬軍以及商賈並不在禁止之列。

過不多時,城門洞子處傳起幾聲吆喝,接着騾馬鈴叮叮噹噹,負責城門守備的順軍軍官開始放商賈入內,每過一個人就喊一聲,點記人數。

輪到陳洪範時,那軍官看看他道:“如此老了還出來行商?”

陳洪範堆笑道:“生計所迫,從遼東來京城做些小本買賣。”

那軍官聽他口音的確是遼東的,點了點頭道:“皇帝仁愛,念京城上下遭兵火,萬民生計困頓,特降旨允許商賈往來,以補民需。你們現在都是大順子民了,要念着大順皇帝的好。”說着,伸手一指高懸在城樓上的兩顆首級,“這兩個廝初入城便爭搶前門鋪中綢緞,大順皇帝親下旨,捕獲磔殺之,並梟首以示軍法。你們在城中做生意,大可放開膽子,城中往來馬軍雖充斥街坊,但料想無人敢爲難你們。”

陳洪範躬身行禮道:“多謝閣下指點。”從天津衛轉來北京的路上,他就已經聽說了順軍進城後的軍紀,“商民仍舊張肆。兵淫掠者有禁,民搶攘者有禁,城軍下城者有禁,犯者立死,斷頭截體”,確實有改朝換代王者之師的作風,如今親臨其境,倒不似有僞。

待進了正陽門,當先出現的便是來去如風的隊隊順軍馬軍,街道上不少百姓行走如故,有些避於道旁,有些來不及的則拱手賠禮,順軍馬軍自去,亦不詰責辱罵。商隊把頭見狀,暗對陳洪範道:“我有親戚在城內,他信中說順軍進城,雖偶有個別竊取錢銀者,但很快都被緝拿問罪,至於淫、奪、斬、殺之類事,則尤未見也!”

陳洪範笑了一笑,對商隊把頭道:“兄弟,謝你帶我入城。”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塞到對方手裡,“拿它找湖廣趙提督或東南鄭家名下的錢莊銀號,都可兌白銀百兩。”

那商隊把頭驚訝道:“你我是老鄉,在天津有緣遇見,互相幫襯是該當的。”話這樣說,手裡還是將銀票拿走了。當今之世,銀票交鈔大多形同廢紙,有額難兌,但唯有山西晉商、湖廣趙家、東南鄭家幾方開出的票依然炙手可熱。

陳洪範與趙元亨並幾個伴當在山川壇附近與商隊分離,轉而前往西城一家客棧落腳。那客棧是陳洪範家裡人的產業,在北京一直經營得不錯。

趙元亨路上問陳洪範道:“陳公,咱們臨時改道,還能見着人嗎?”

陳洪範笑笑道:“不改道纔可能見不到。吳三桂已在來北京的路上了,咱們等着就行。”

他們奉趙當世的委託,此次北行的主要目的正是要找現任遼東總兵吳三桂。

遼東、山海關一帶的明軍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遼東總兵吳三桂四萬人,一部分關門總兵高第近萬人。吳、高二人算是絕對的實力派,其中吳三桂則佔據主導。

幾日前,自山東臨清州出發抵達天津三衛的陳洪範一行人剛想繼續前往山海關,就聽說了北京城陷落的消息。崇禎此前敕令薊遼總督王永吉、遼東巡撫黎玉田及吳三桂等人從海、陸兩路遷徙關外軍民,並率軍勤王。北京城破前夕,吳三桂還在指揮海船往返運送百姓入關,所以自然待在山海關附近。但北京風雲突變,勤王已成泡影,值此微妙時局吳三桂會怎麼做實在難料。

崇禎十四年洪承疇在松山堡之戰大敗,餘波致使吳三桂的舅舅、前徵遼前鋒將軍祖大壽在次年被清軍圍困,最終降清。祖大壽後來多次寫信給吳三桂,勸他“翻然悔悟,決計歸順”,吳三桂的哥哥吳三鳳並祖可法、張存仁、裴國珍等一大批因爲各種原因降清的親屬、舊誼等亦是年年月月勸降不絕,但吳三桂始終沒有答允。畢竟身爲遼東明軍,與清軍攻殺十餘年,一朝改顏,終究情自難堪,況且清國那邊吳三桂的親朋雖多,卻遠比不上留在北京的直系親屬來得重要。

吳三桂的老爹吳襄早年曾爲遼東總兵,崇禎七年滿洲兵犯邊,吳襄與關門總兵尤世威分道西援大同府,結果失利,兩人皆被罷黜下獄。直到去年清兵再次入寇且中原局勢不利,吳襄才又被起用,由薊遼總督王永吉上疏請求發給了俸稟,並在本年提督京營抵抗順軍。不過北京城既破,吳襄本人及吳家的很多家眷都被順軍俘獲。李自成並沒有爲難吳家人,還讓吳襄聯名早前在大同府投降的姜瓖、居庸關投降的唐通、北直隸投降的馬科等寫信勸降吳三桂。

吳三桂手裡的兵馬雖多,但北京一破,他立刻被夾在西面順軍與東面清軍兩者之間,“內無軍需,外無援旅”,局勢之險惡遠非他獨力能夠擺平。短短數日,擺在他面前供他抉擇的有三條路:第一條,回攻北京,與順軍拼個魚死網破,不成功便成仁,當大明的忠臣;第二條,接受大順的招撫,前往北京面見李自成;第三條,重新出關投降清國。

第一條是最早被否決的,原因無他,北京城大順軍超過十萬,強行攻擊無異於飛蛾撲火,就算他吳三桂想爲國捐軀,他手下的軍將們也沒有人願意這麼做。

而比起第三條,第二條的說服力顯然更強。

在時人看來,順軍與清軍雖皆爲大明之敵,但有着本質的區別。順軍雖起爲流寇,但爲漢人,破北京、殺皇帝,縱觀數千年,不過正常的改朝換代罷了。換頂不換底,老朱家的皇帝死了,底下官吏百姓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日子,受的影響其實不大。順軍進北京,軍容甚肅、紀律嚴明,百姓亦夾道歡迎,在門口設香案,大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連帽子上也貼“順民”二字。有人激憤質問,卻遭更多人反駁“太祖初時亦爲寇”,遂無言以對。

大部分人不僅未對順軍的到來表現出反感,反而心存新朝新政的期盼。不僅百姓迎順,就連在京的二三千官員也是如此,爲國殉節者寥寥,不過二十來人罷了,其餘則衣冠介冑,叛降如雲。大順選用舊官,三月十九日發告張榜“文武各官,於次日投職名,二十一日見朝。願爲官者量材擢用,不願者聽其回籍。如有隱匿者,歇官、鄰佑一併正法”。一聲令下,大順臨時吏選衙門外排出數里長龍,明廷舊官人人爭相向大順投遞名剌,唯恐落後不受新朝廷的任用。

人心如此,吳三桂亦然,倘若投降清國,那麼便是披髮右衽自甘蠻夷罔顧祖宗的不忠不孝不義之舉了。

直系親屬在北京、唐通等軍將投降大順皆得封侯重用是爲表率、大順又是漢人當國,綜合各方面條件考慮,吳三桂當然傾向大順。

陳洪範與趙元亨等人在天津三衛的大沽口停留了兩日,便聽說了吳三桂準備帶兵進京朝見新主李自成的消息。所以才中途改道折來北京城。

沿街巷走了不久,到得陳洪範家人開的客棧。客棧冷清,陳洪範入內,掌櫃及夥計見了均是一怔,而後故作鎮定,上來相迎,話裡行間並無任何親暱,可見陳洪範把細,來之前都打點吩咐好了。

客棧規模不小,一樓大堂經營堂食,二樓則住宿。伴當們從騾馬上卸下行李搬去二樓廂房,陳洪範則與趙元亨在一樓堂內找地方坐喝點茶水。

堂內客人極少,但角落有兩人對坐,陳洪範眼尖,一眼看出面對自己的一個是舊識,轉身想避,但對方同時認出了他,猛然站起來招手道:“陳兄!”

見躲不過去,陳洪範拿食指在嘴前一比,示意他小聲,同時帶着趙元亨走過去,拱手道:“馬兄,好久不見。”接着對趙元亨說道,“這位馬紹愉馬大人是我老弟兄,常有書信往來,任職兵部職方郎中。”

馬紹愉搖搖頭道:“朝廷都沒了,哪裡還是什麼職方郎中。”轉而介紹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張家玉,字元子。廣東東莞人,青年才俊,去年的進士,翰林院庶吉士。”

陳洪範笑着點點頭,打量張家玉,見他年約三十,眉眼清秀、體態精實,確是一表人才。張家玉卻苦笑道:“馬公才說朝廷都沒了,我這庶吉士又從何說起?”說着把眼看向趙元亨。

“這個是我侄兒,我這次來北京有些私事。”陳洪範尷尬一笑。

幾人坐下,馬紹愉嘆氣道:“陳兄來的不是時候。”

陳洪範點點頭道:“家裡頭的要緊事,不得不來。好在順軍講道理,沒有爲難。”

馬紹愉道:“新朝既立,乾坤已定,折騰了將近二十年,這大明天下還是折騰沒了。”

陳洪範苦笑着搖搖頭道:“世事難料。”

馬紹愉問道:“聽說陳兄一直在湖廣發展,不知那裡情況如何了?”

陳洪範敷衍道:“還是老樣子,不死不活混日子罷了。大順進北京,天下形勢撲朔迷離,地方上怎麼應對也是提督、巡撫他們的事,我這樣的小魚小蝦跟着便罷。”他不想在自己的事上多牽扯,於是轉移話題反問,“二位久在朝中,不知近況如何?”

馬紹愉訕訕道:“陳兄看我二人這落魄模樣,就可知近況。”

張家玉則道:“新朝求賢若渴,早前錄用了兩批舊官,前幾日又放出了些許名額,我二人都投了名剌,還在等消息。”

陳洪範佯裝吃驚道:“二位要投順軍?”

張家玉坦然道:“明祚已毀,國運傾覆。新朝應天而立,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可是南方......恐怕未嘗服膺順軍。”

“大明國脈在北不在南,如今北京易手,明廷名存實亡。”張家玉回道,“更何況近日得知聖上確鑿已死,太子並親王皆在順軍手裡,天傾難挽。”

“聖上真......?”陳洪範一驚。先前順軍攻進紫禁城沒找到崇禎帝,以爲被他逃了,一面派兵馬南追,一面傳下嚴令“有能出首者賞黃金一千兩,隱匿者誅其全家”,陳洪範一直以爲崇禎帝逃出生天了。

“嗯。後來先有宦官在煤山找着了聖上御馬,而後在一株樹上發現聖上與皇后等齊齊自縊在那裡。”張家玉說到這裡,眼眶一紅,“傳聞聖上衣袖上寫着‘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不敢壽終正寢’......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崇禎帝死後,順軍將他與周皇后的屍體移停東華門外示衆,昔日崇禎帝身邊的臣子們有的鑽頭覓縫希望改換門庭,有的藏頭露尾唯恐避之不及,幾乎無人理會這句冰冰涼的屍體。張家玉當時看在眼裡,這時候沒將此事說出來,但一想到仍就感到十分悲涼。

陳洪範嗟嘆不已,說到沉重處,幾人均悶聲不響。過了良久,陳洪範方道:“二位都是棟樑之才,被新朝任用是理所應當的事。”

馬紹愉搖了搖頭道:“這可未必,大順任用舊官,也不是誰都要的。大順的吏選衙門把京官分成三六九等,擇優取錄,像我和元子前兩批都沒趕上趟,還是挺懸乎的。”接着道,“不過幸虧我和元子此前待的都是清水衙門,沒啥油水,再差終究不被錄用而已,否則給打成貪官污吏,那可就倒了八輩子的楣嘍。”

陳洪範問道:“此話怎講?”

張家玉答道:“順軍於百姓秋毫無犯,自能收攏尋常百姓之心,但十餘萬大軍錢糧用度都需要實打實拿出來,不徵稅不收繳,只能依舊行那‘追贓助餉’之策。像首輔魏藻德魏大人就給打上了大大的貪官頭銜,不但得不到任用,反被投入大獄,嚴刑拷打。京內勳貴之後也大多難逃一劫。”

馬紹愉嘆着氣道:“聽說魏大人爲了活得一命,自供家有美貌女兒願意獻給負責拷問的順軍劉宗敏大將軍爲妾,劉將軍得其女後玩弄兩日,即投入軍中供軍將們消遣,拷打如舊。唉,新朝需新政,豈能再行流寇之舉。”

張家玉接話道:“是以才需我等入朝,定綱常、明秩序,爲新朝開太平。”

陳洪範聽到這裡,暗暗點頭,幾人各懷心事,茶喝得多,話說得少。過了不久,陳洪範忽而問道:“陳某離京日久,許多事都不甚清楚。今有幸遇到兩位,有一件事還想請教。”說話間,有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寫下兩個字,“不知這人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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