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宿?燭小卿一眼便認出了那一身渾白的姑娘,真是跟着那個娘娘腔這麼久,連穿衣服的習慣都相似了。
“哥哥?”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好幾下,那鳳目才撲閃閃地回過神,以前分明不是那麼容易神遊的人啊。
“我是在想,今天怎麼這麼多人。”神色尷尬地解釋一番。
蕭潁配合地回答道:“哥哥方纔可見一隊浩蕩人馬進了城?那便是不古莊的唐家,他們來的人多,所以便住在了以前修在江都的建安別院中,只怕這會兒是唐家那位管家前來拜訪裴千金,帶了許多禮來,所以引得人羣圍觀了。”
的確如此,不久前,唐家一行人剛在建安別院安頓下來,唐慕禮便帶着早就備下的厚禮,大張旗鼓地來到了裴家拜見裴家家主。
那些個金碧輝煌的寶貝也不曉得裝在樸實一些的匣子裡掩人耳目,偏偏要全部用透明的琉璃匣子盛起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唐家有多少家產一般。
這唐慕禮的高調是出了名的,卻也正因爲他出手闊綽,八面玲瓏,武學在江湖上也堪稱是一等一的高手,這麼些年來,倒是得了個青年才俊的名聲,所以這些圍觀的百姓裡,也不乏一些仰慕他的年輕女子,前來一看尊容。
燭小卿輕輕撥開擁堵的人羣,卻見唐慕禮還在門口同裴家的管家寒暄,細細一看,雖不說是長得極好,卻也是眉目分明,器宇軒昂,怪不得在江湖上的名聲尚佳。
“只是這眉毛之間的距離有些短,有點像是錙銖計較之人。”蕭潁心中暗暗想。
“哎,借過借過,各位麻煩讓小女走一下……”人羣中又擠出一個少女來,正是剛纔白衣白褲的,奉煙雨閣之名前來拜訪裴家主的第一天位,雲宿。
管家看着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三個人,雖然從未見過,但是氣場驚人,他並不敢得罪,本想好聲好氣地詢問,卻不想在一旁的唐慕禮先替他打破了尷尬:“這不是六道的領主大人嗎,什麼風兒把您吹來了?”
雲宿冷麪冷聲地遞上拜帖:“裴管家,我是煙雨閣下雲宿,奉閣主之命前來拜訪裴家主。”
管家遲疑地接了拜帖,卻聽燭小卿道:“我只是陪妹妹前來取物而已,並非特意前來拜訪,還請唐家不要誤會我燭小卿,區區一個武林大會還要前來要點消息。”
他把“誤會”兩個字咬得清楚,唐慕禮笑着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雲宿的臉上也不好看,因爲這兩個人,都是爲了這在他眼中“區區”的武林大會,前來討要消息的。
蕭潁尷尬地原場道:“諸位,聽我一句話,這門口圍着這麼多百姓,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要拜見裴家主的話,不妨進了屋再說?”
她本站在燭小卿之後,被頎長的背擋着,此時一說話,三人的眼光紛紛聚攏過來,卻見唐慕禮眼中劃過一道亮光,他雖見過許多閨秀,如眼前這位淺紫色襦裙,遺世獨立的姿容,卻是頭一回見。
燭小卿寬大的一袖一擋:“姓唐的,非禮勿視不懂嗎?看你這儒服博冠的樣子,爲何這孔夫子的教訓都不懂?”
唐慕禮這才意識到失禮,卻又想起來這位領主的義妹乃是當今頗受帝后喜愛,以才名學識古今無匹聞名天下的晉王妃蕭潁,忙收起了貪婪的目光,規規矩矩的行禮道:“王妃娘娘如天人下凡,光彩奪目,小人一時之間冒犯了,還請娘娘恕罪。”
那管家和門口的家奴們也都紛紛跪下行跪拜大禮,弄得本來出來想緩解氣氛的蕭潁更加尷尬起來,忙命衆人起來,這才一行人被領到了裴亓京平日裡招待客人的‘寡心居’。
約莫喝了三盞茶,跟着裴亓京的貼身侍女才姍姍來遲,道:“各位貴客久等了,只是裴家主今日只能見一位,不知你們誰的事比較要緊一些……”
雲宿站起來說:“麻煩通稟,煙雨閣雲宿有急事求見,萬分緊急。”
侍女道:“抱歉,這個家主方纔說了,若是煙雨閣的客人,一概是不見的。”
果然如青墨所說,她心裡的芥蒂和恨是永遠都不會消除了,她料到有此話,只將懷中短笛取出,小心翼翼地遞給那侍女:“請幫我轉交給裴家主,明日我再來。”
突然管家又領進來一名橙衫女子,那女子見到蕭潁行禮道:“見過晉王妃。”
蕭潁不自覺地語氣刻薄道:“陳大人來做什麼?母后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陳萱突然露出笑容,湊近道:“這倒也沒有,只是讓我來幫王妃多取幾件衣服罷了。”唐慕禮此時湊上來:“王妃娘娘,這位姑娘是?”
蕭潁看出他討好神色背後的貪婪來,便順水推舟:“這位是皇后面前的大紅人,宮裡的回春妙手陳萱陳醫女。唐公子覺得是否美麗啊?”
唐慕禮笑道:“自然是清麗可人,難怪在皇后娘娘面前倍得青眼。”
陳萱眼中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卻生生被一旁站着冷眼看着她的燭小卿憋了回去。並非是她畏懼於這可怕的眼神,而是這眼神,像極了一個人。
不應該啊。
那拿了短笛進去的侍女約莫隔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嬛嬛而歸,只是這一回,她對雲宿道:“家主說,可以一見。”繼而又轉頭向另外四人道:“四位貴客對不住了,今日且回去罷,明日家主都會接見各位的。”
唐慕禮溫藹一笑:“不必了,禮金都已近備上,唐某所求之事想必家主也已經知曉,我今日照着裴家平日裡做買賣的規矩辦,把委託留下,一日後請裴家務必把我所求之物送到建安別院來。”說罷行了一圈子禮,帶着十幾名小斯離開了。
“如此甚好,那王妃娘娘今日且在這裡住上一晚,明日家主定備下盛宴款待娘娘,奴婢現在就命人收拾三間最好的客房出來。”那婢子老成懂事,乃是裴亓京的心腹侍女。
蕭潁突然道:“不必,兩間即可。”
她下意識裡自幼便是同燭小卿同枕而眠,那婢子說出三間的時候,卻是覺着不妥貼了。
陳萱自然也知曉這一點,卻未點破,反道:“陳萱是下人,怎可與娘娘共寢一室,顯得尊卑不合規矩了,回去若是皇后責怪我,我也擔不起這個罪責。”
燭小卿微微怔了,這從未經過思緒說出來的話,是否纔是她的真意?
“那便請姑娘替我們準備三間客房,對了,我兄長住的那一間一定要和暖,切不可有西北面的風吹過來。”她再三叮囑道。
原來如此。陳萱看着這二人,柔腸百轉下,醍醐灌頂。
雲宿被領到裴亓京的平日裡處理裴家事務的高閣中,並非像想象中的那樣佈滿了卷軸和書文,反倒清清寡寡,空無一物,只在牆上掛了一張雪天雪地的圖,一片荒白之中畫了兩個一紅一綠的小點,似乎是在雪地之中跋涉的歸人。
耳邊似乎有被微風暈開的樂聲。
過了屏風往裡走,窗戶都半開着,一身着碧色錦繡襦裙的女子抱着一張阮,看似隨意撩撥,眼神一直落在這高閣下闢出的一汪淺灘碧水,有幾隻姿態婀娜的白鷺在悠閒地啄食。
雲宿知道有個女子一直是青墨的心魔,好奇許久,才主動請纓想來看看,到底是何樣的美人才能讓看起來遁入空門的青墨久久不忘。
她輕輕喚了一聲:“煙雨閣雲宿,奉閣主之命前來拜訪裴家主。”
裴亓京援弦的手並未停,不冷不淡道:“哦,第一天位,黯罌雲宿,久仰。”
被提起自己在江湖上的封號,雲宿還是有些頹色,如罌粟一般地致命暗殺術,卻也不是什麼極高的造詣:“不敢當,裴家主纔是名動江湖,萬人敬仰。”
“他自己怎麼不來?”裴亓京對這恭維生厭,不耐煩地撩起一段袖子,露出凝脂般的手臂來,樂速漸漸快了起來。
只是,那手臂已瘦得如同小枝,似乎輕輕一用力,便會被折斷。
雲宿倒覺得這句他自己怎麼不來極爲有去,她不再是方纔那副正經溜鬚拍馬的姿態,問道:“裴家主彈得什麼曲子?”
“廣陵散。”撥完最後一個音,裴亓京面無表情地轉過來,她今日並未濃妝,連胭脂都懶得描畫,卻反倒露出極清麗的一雙眼,漉漉地朝雲宿這裡看來。
“哈。”她笑了,“你們煙雨閣的人,都喜歡一天到晚,穿着喪服見人嗎?”
“閣主說了,煙雨閣,本是爲了祭奠兩位故去的友人而設。”雲宿微笑道,“一位淡如煙雲,一位清如穀雨。”
“還挺能說。”裴亓京放下阮,款款地走過來,端起桌上久煮方沸的茶遞給雲宿,“我其實,等你很久了。”
“這話從何說起?”雲宿熟練地吹開漂在茶麪上的細絨,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椅子上半靠着坐了下來。
裴亓京嫣然一笑:“沒有,隨便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