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不知可否讓我看一下魚鱗冊?”
見李霄放下警惕來,陳宜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李霄眼見微動,透着幾分緊張來:“魚鱗冊?莫非陳御史還對我的工作有所懷疑?”
“不是。”
陳宜中瞧出對方心思,立時笑着搖着頭,好讓對方安心:“只是我秉承丞相之名,前往各地查看,爲的就是能夠確保公田法是否當真順利推進?既然如此,那自然要看一下魚鱗冊了。”隨後又是兩手一攤,故作爲難的樣子訴道:“當然,若是你害怕的話,也可以在旁邊看着,不是嗎?畢竟我也要向丞相有個交代,若是就這麼轉一圈就走了,豈不是就失了爲官之道?”
“好吧,那且待我將魚鱗冊取來。”
李霄聽到那賈似道之名,雖是內心推拒,但也只能無奈接受,吩咐了手下走入庫房之中,很快的就用一輛馬車裝滿了賬簿,拉到了堂前。
陳宜中眼中一亮,信步走了上去,隨手從中取來一本魚鱗冊,訴道:“就這些嗎?”
“沒錯。平江府一共三萬六千七百八十二戶的狀況,全都記載在這上面。”李霄朗聲回道。
這魚鱗圖冊乃是宋朝爲了能夠徵派賦役,以及確定的土地所有權而編制而成的,也是宋朝維持自身統治的重要手段之一。
在這魚鱗冊之中,因爲中將田地山塘挨次排列、丘段連綴地繪製在一起,標明所有人、四至,因其形似魚鱗而被稱爲“魚鱗圖冊”。亦稱“魚鱗冊”、“魚鱗圖”、“魚鱗圖籍”、“魚鱗簿”。
而若要推行公田法,自然也要有所根據,要不然貿然徵收的話,豈不是會亂了套了?
正是因此,所以陳宜中才會提出查看魚鱗冊的要求。
陳宜中看着這堆魚鱗冊,不免有所遲疑,這些魚鱗冊實在太多了,只靠他一人的話,只怕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查看完畢,只好問道:“對了,你知曉程氏一族的魚鱗冊在哪裡嗎?”
“程氏一族?還請問一下陳御史,你所要求的莫不是當今程元鳳程丞相的眷族?”李霄明顯愣住,看着陳宜中的神色,明顯透着幾分害怕。
陳宜中輕聲一笑:“怎麼了?難道我就不能查看嗎?”
“不是,只是那程氏一族非同小可,在下認爲陳御史無須理會,不是嗎?”李霄努力的擠着臉龐,企圖讓自己笑起來。
陳宜中輕哼一聲,斥責道:“這事兒,我自有打算,你不用勸阻。”眼中透着威脅,又是警告道:“而且你真以爲我不知曉你做了什麼事情了嗎?若是明理的話,我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不識擡舉,那就莫要怪我不識擡舉。”
“這!”
李霄明顯想要說什麼,但見對方面有不善,只好閉上了嘴。
退下之後,李霄眼見周遭衙役皆是站立不安,一揮手喝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都上來幹活?”
一行人一起走上前,開始翻找着上面的資料。
得到這羣人的幫助後,陳宜中也很快的就找到了那魚鱗冊,翻了一下里面的資料,不免笑了起來:“良田只得三十頃?沒想到這程氏一族,倒是個清貧守道的家族?”
依着宋朝曾經頒佈的規定,一品官可以擁有良田五十頃,依着品級下降,每降一品便減少五頃,這般算來九品官也就五頃罷了。
程元鳳貴爲丞相,只有三十頃的確算是頗有良心了。
李霄不發一言,臉上卻帶着幾分不屑。
陳宜中瞧在眼中,驀地問道:“難道我說錯了?”
“這!既然是記錄在冊,那自然不會有錯了。”
李霄心中一驚,連忙張口回道,作爲魚鱗冊的掌管者,他自然清楚裡面的數據如何,但卻不敢當真說清楚裡面的緣由。
陳宜中笑了笑,掂了掂手中魚鱗冊,回道:“既然如此,那這本魚鱗冊我就拿走了。”
李霄雖是想要阻止,但終究擰不過對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魚鱗冊揣入懷中。
“此刻時日尚早,李知府定然尚有要事處理,那我就不奉陪了,這廂告辭吧。”得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陳宜中對着李霄擺擺手,便從此地離開。
李霄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雖是和風徐徐、陽光明媚,但他卻覺得自己似是置身於風暴之中,又將那王銳找來,令其將消息傳送會程氏一族之處,讓他們好做好準備。
這邊,那陳宜中離開知府衙門立卡之後,便租了一個小舟,也沒有招人幫忙,就自己一個人撐着杆,一派悠閒姿態,好像是想要趁着這個悠閒的時候,好好欣賞一下這平江府的繁華盛茂。
這般模樣,也讓得到消息的王銳感到摸不着頭腦,不清楚對方究竟是有什麼打算,只能將消息傳達給那程氏一族的族長,讓其做好準備。
聽到這消息,那族長雖是有些緊張,卻也沒有當做一回事,以爲對方不過是一介貪官,想要藉着這個機會要挾自己,然後敲詐一些財物來,便派出屬下四處尋找,想要找到陳宜中,然後好堵住對方的嘴巴。
這時,陳宜中也撐着小舟,來到了程氏一族農田所在的地方。
正來到這時,卻見岸邊立着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縱身一躍,卻是直接跳入了湖水之中。
陳宜中看着奇怪,立時施手相助,將那人給救了上來。
那人也不知道什麼緣故,雖是被救了下來,卻還是不斷掙扎着,口中也不斷的嚷嚷着,“你爲何救我?”,“讓我去死算了”之類的話。
這番表現讓陳宜中更生興致,問道:“你也是一個手腳健全的年輕漢子,怎麼就尋死了呢?”
“哼!就算是活着又能幹什麼?幸苦一年,也沒剩下多少糧食,光是我自己就餓的不行了,家中還有三個乖娃子以及婆娘要吃飯。這樣子,你讓我雜活?還不如直接跳河、一了百了!”
“嗯?我沿路走來,見莊稼長勢正旺,縱然只有三五畝,雖不至於大富大貴,但是卻也能夠聊以度日。你爲何說無法吃飽?”
陳宜中心中一喜,暗道一聲果然如此,繼續詢問了起來。
那人輕哼一聲,直接罵道:“吃飽?能有的吃就算不錯了,還想吃飽?簡直就是妄想!”
“若是這樣的話,難不成是你家田地太少,所以沒有足夠的收成嗎?既然如此,那你可否跟我說一下,那一塊田地是你的?也許,我有方法幫你解決?”陳宜中指了指河岸邊上的良田,張口問道。
之前他看過了魚鱗冊,知曉這些良田全都是有主之人,故此有此一問。
那人卻是搖了搖頭,直接否決道:“田地?哪有什麼田地啊,這些地可全都是程氏一族的,咱也就是一個佃戶,哪裡有自己的良田?”說到這事的時候,卻是透着幾分羨慕。
若是他能夠有自己的良田,又何至於變成這般樣子?
陳宜中奇道:“全都是程氏一族?不知這又該怎麼說?”
“你不知曉,這對咱們來說,可是衆所周知的事情。”那人張口回道,上下打量了一下,這才瞭然:“差點忘了,你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曉這些事情!”
“可是我記得,因爲那朝廷新進頒佈的公田法的緣故,這些良田可全都出售了,爲何還屬於程氏一族的?”陳宜中問道。
那人搖着頭,回道:“哼,也就是一個噱頭罷了。那程氏一族也不過將這良田掛在我等頭下而已,實際上還是屬於他們的。而且你也不知曉,原來的時候,我等只需將四成收入交給他們一族,但是自此之後,因爲名下多了一些田地,所以還要將餘下四成交給那官田所!十成收入,最後只剩下兩成?這樣子,你讓我們如何生活?”
他不過一介尋常男子,平日裡料理三五畝地已經算是極限了,繳納程氏一族之後,得到的糧食倒是勉強能夠度日,但是被那官田所一弄,那就當真是就連吃飯都成問題了。
“果然如此!”
陳宜中心中暗歎,又是問道:“雖是如此,但那程氏一族既然將田地掛在你們頭下,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反抗?比如說,拒絕繳納糧食?”
“哼。你卻是不知,那程氏一族雖是坦言將田地交給我們,但卻要我們必須要簽下青苗錢,說是作爲購買田地的錢財,不然的話拒絕交易。雖說是田地歸於我們頭下,但因爲這東西,我等照樣要將每年所得糧食的四成交給他們,和以前的時候根本沒變!”
“原來如此?”
陳宜中暗自嘆息,似那程氏一族,怎麼可能乖乖的依照律法行事,自然會弄出各種手段,好避開這些限制。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沒想到過反抗?”
“反抗?怎麼反抗?那程氏一族勢力龐大,僅僅族中青年就有上百人,如我等這般外姓之人,如何能鬥?而且對方更在朝中有人,根本鬥不過。”
兀自帶着不甘,這青年似乎還在發泄着自己不滿。
陳宜中心中微嘆,低聲嘆道:“果然,這公田法當真沒有效果嗎?”
所到之處,凡是見到的人,莫不是對此謾罵無比,尤其以底層百姓爲甚,這一點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趟這趟渾水。
“既然如此,那那些青苗錢以及交易的田契,你應該保留着吧,既然如此不如給我看看?”
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陳宜中有些緊張的看着對方。
那人也覺得陳宜中並非壞人,自然闔首回道:“好吧,那你就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