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又一日的深夜,張九韶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真理學院之中。
正當他準備推開門,卻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山長!”
側目看了過去,張九韶就見旁邊樹林之中,正藏着一個身影來,藉着灑落下來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楚對方的身形,他稍微感到眼熟,低聲問道:“你是……”
“我是周培嶺,這些時日讓山長操心了。”
輕聲一語,周培嶺步履沉重,自樹林之中走了出來。
張九韶仔細一看,立時欣喜訴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爲你出了什麼意外呢。”伸手捉住對方手來,上下瞧了一下,立時就感到有些奇怪,問道:“只是你近日來出了什麼事情?怎麼這般憔悴?”
當初見面時候,張九韶可還記得對方可是神采飛揚,自有一股改天換地的豪情。
然而此刻,眼前的周培嶺卻是雙目赤紅、臉頰深陷,便是身上衣衫也滿是灰塵,一副受盡折磨的樣子。
張九韶這般關懷,周培嶺忍不住鼻子一酸,連忙止住淚水,回道:“啓稟山長,是關於父親的。因爲發生了一些意外,所以來的晚了。”
“父親?你的父親,怎麼了?”張九韶目露憂愁,問道。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親人出事,作爲兒子的自然要挺身而出,否則的話變化被人視爲不孝,在這個時代,若是被冠上了不孝的名頭的話,可就等於仕途中斷,再也無望官場了。
“父親,父親他——”
周培嶺終究還是止不住心中悲意,開始抽搐起來:“他死了!”
“是了,也正是因此所以纔來遲了嗎?哭吧,哭出來的話,也許要好一點。”
張九韶感同身受,立時擡起手來,拍了拍周培嶺的肩膀,這熟悉的動作,讓周培嶺生氣一些父親的感覺,嚎啕聲越發大了起來,久久未曾停歇。
好容易止住哭聲,周培嶺這纔開始將淳化發生的事情一一說明。
聽罷之後,張九韶也是惱怒不已,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將那廝告上法院。”周培嶺眼神一凜,斬釘截鐵的說道:“若是不讓此人受到懲治,我誓不罷休。”
張九韶身形一震,露出幾分無奈來,訴道:“當然可以。但是你可知曉,就算是將那廝告上法院,你的仇也未必能夠償還!”
“爲何?”
周培嶺頗爲驚訝的問道。
若是那趙叔和鐵牛,他自然知曉這兩人因爲害怕對方權勢,所以纔會有這般退縮的行徑來,但爲何身爲真理學院的山長,張九韶竟然也說出這般話來?
當然,他倒是不會懷疑張九韶是因爲害怕那章豐,而是想要詢問是否有其他的原因。
張九韶問道:“你研究過律法了嗎?”
“這個,沒有!”周培嶺搖搖頭,回道。
入學考試之中,雖是也有刑名律法一課,但所考的不過是一些尋常條例,若是牽扯到更深層次的,他們這個階段並未教授,自然也不知曉。
“唉。說起這個來,你可知曉我朝律法師承宋朝,雖然有些許變動,但卻大體相同。這一點,你清楚嗎?”張九韶訴道。
當初赤鳳軍入主長安,爲了及早的恢復秩序,自然不可能另起爐竈了,這既不現實也不可能,因爲赤鳳軍可沒有數十上百年去實驗,所以直接就將宋刑統拿了過來,將裡面的一些條例修改了一下直接用了上來,所以也繼承了一些糟粕。
當時候還好,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糟粕也就越發的明顯了起來。
周培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而關於這佃戶,我朝自然也和那宋刑統一般。而你可知曉關於這佃戶,宋刑統之中又是如何規定的?”張九韶文東。
周培嶺心中一緊,臉上生出幾分怒氣來,問道:“是什麼?”
“佃客犯主,加凡人一等。”
寥寥幾個字,立時將周培鬆給鎮住了。
他勉強張開口,問道:“這怎麼可能?”
“其實,相對於宋朝來說,我朝對佃戶可要好多了。”張九韶無奈道。
確實,在宋朝鄉村之內,沒有地的佃農,一般須編入“鄉村客戶”的戶籍。
這些佃戶通過租種地主的田地,而向地主繳納實物地租。有些地主還出租耕牛和農具,甚至掠取高達八成的地租。若是一些貪得無厭的地主,更是會採取各種手段,例如用大斗、大斛巧取豪奪,變相加租。
高利貸也是地主掠奪農民的一種重要手段。
復當時象買賣奴隸那樣,地主可以將佃客“計其口數立契,或典或賣”。
有的地主,變換手法,將荒遠的小塊土地連同佃客,立兩張契約,在公開的假契上說這些佃客是“隨田佃客”,在私下的真契上就直接說是“佃戶典賣”。
有些地主有權把佃客跟土地、耕牛、農具、船屋等生產資料一起當做禮物來送人。
地主可以利用“契券”,剝奪佃客自由移動的權利。
如果佃客隨意起移,官府認爲“無故逃竄”,地主依據契券便可以“經所屬自陳收捕,所在州縣不得容隱”。
孝宗時,凡是外鄉遷來的佃客,如果私自搬走回鄉,地主可向所屬州縣訴理,官府追捕,判罪以後,仍發落交還。
地主可以強迫役使佃客家屬,強迫典賣田地和欠債的人作佃客,以至干預佃客妻女的婚嫁。
這種對佃客的人身束縛,當是夔州路普遍存在的現實。
北宋時期,地主打死佃客,還沒有特殊的法律規定。到哲宗元佑時,才明確規定:地主打死佃客,減罪一等發配到鄰州。高宗紹興元年,南宋官府規定再減罪一等,改爲發配本州。
這些都是地主階級爲了維護自己的目的,而通過政府所設置的律法,佃戶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性。
想着這一切,周培嶺更感絕望,喝道:“那難道就不能改變這一切嗎?”
“這個,只怕很難。”張九韶無奈道。
這些條例的背後,站着的是一個個大地主,他們爲了自己的田地能夠有足夠的勞動力去種植農田,自然不可能廢除這些條例,威脅到自己的統治。
“若是這樣,那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眉心之間露出一絲狠然,周培嶺似是下定了決心。
張九韶爲之一驚,連忙勸道:“你打算做什麼?”見到對方眼中帶煞,更是驚懼,試探性的問了一下:“難道說你打算報仇嗎?”
周培嶺漠然以對,算是承認下來。
“培嶺!”張九韶爲之害怕,立時勸了起來:“聽我一聲勸,莫要執着於這件事情了。且不說你勢單力薄,如何能夠鬥得過對方?而且你也是才華橫溢,若是因爲此事而損了仕途,也是不好。”
張九韶雖是真理學院山長,但其能動用的資源本就有限,更何況私鬥向來都是被禁止的,更不可能採取極端的手段了。
正是因此,張九韶方纔有這般說辭。
“哈哈——”
慘笑數聲,周培嶺無動於衷,兀自沉浸在恨意之中,喝道:“山長,我知曉你也是爲了我好!但是那可是我的父親,我若是無法爲他報仇,當真是枉爲人子。”言辭中,透出決絕之態。
張九韶看着心驚,心中默唸:“這傢伙莫非當真想要做傻事嗎?若是這樣的話,那我可不能坐以待斃,不然的話就徹底完了。”
深吸一口氣,張九韶稍作思慮,卻道:“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可能阻止你。但是!”語氣頓了頓,周培嶺看了過來,眼中透着幾分希望。
“你也知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若要復仇,總得有個計劃,難不成你就直接闖進去嗎?不然的話,只會平白無故葬送了性命,更勿論報仇雪恨了。”張九韶勸道。
被這一說,周培嶺這才幡然醒悟,那淳化章家歷經百年積累,其底蘊自然不凡,自己若是貿然和其對上,只會是以卵擊石。
“多謝山長相勸,不然我只怕就要辜負父親的期待了。”
對着張九韶恭敬一拜,周培嶺感激無比,然而一想自己眼下狀況,便感覺希望渺茫:“只是就憑我一人,又如何能夠復仇呢?”
昔日父親點點滴滴教誨,莫不是在耳邊響起,那是對他未來的期待,也是希望他能夠掙脫束縛的渴望。
張九韶暗自慶幸,笑道:“你能夠放下此事,那就好了。而且我相信你的父親,也定然不希望你陷入仇恨之中,結果迷失了本性,不是嗎?”
若要周培嶺就此放棄,顯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能夠消去其心頭熾火,讓其不要去做那違法之事,自然也是一樁善事。
周培嶺乃是棟樑之材,可不能因此而被摧毀。
“多謝山長指導迷津,不然的話只怕我當真就萬劫不復了。”
周培嶺勉強一笑,此刻的他雖是暫時放下了報仇一事,但那父親之死卻始終縈繞腦中,讓他一想到此事,就倍感憤懣,腦中久久不曾平息。
“也許,我不應該侷限於學院之中,而是應該求助於長安城之內其他勢力?不然的話,父親的仇何時才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