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爲何趙柄、鄭鼎未曾將赤賊擋住?”
聽罷消息,史天澤一臉震怒。
居於堂下,木速蠻腦袋低的更深,回道:“我等本來打算將對方阻在高苑之外。孰料對方軍械齊備、實力強勁,更有南朝物資供給,我軍將士實在難以對抗,所以敗下陣來。軍中士兵大多數皆被其俘虜,只因爲我當時候正駐紮在孫家嶺,所以才倖免於難。”
史天澤頓感奇怪,低聲訴道:“僅以六千兵馬便戰勝一萬兵馬?難不成中都府被劫一說,乃是真的?”又見那木速蠻一臉緊張,他有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將對方的戰鬥形式告訴我。”
“遵命!”
木速蠻朗聲回道,不敢有絲毫隱瞞。
史天澤聽完所有事情之後,這纔有些懊惱,回道:“沒想到竟然是赤鳳軍主力,難怪有這般強橫的實力。”很顯然,以赤鳳軍的實力,縱然只剩下六千人多人,卻也不是一般的漢籤軍所能匹敵。
身爲百戰雄獅的他尚且敗了,若要鄭鼎、趙柄這般庸碌之輩也能夠戰勝赤鳳軍,那纔是癡心妄想。
說到此處,史天澤神色一冷,卻是逼問道:“雖是如此,但以鄭鼎、趙柄兩人實力,縱然無法擊敗敵人,當不至於就連麾下部衆都無法保住,竟然落得一個全軍覆滅的結局?”目光死死盯着木速蠻,更是透着灼灼烈焰,大有若是不說出實話,便會將木速蠻明正典刑。
木速蠻渾身一顫,低聲回道:“我等也曾經試過了,打算擅動叛軍從內部製造混亂,並且趁着這個時候劫殺其首領,好徹底打垮整個軍隊。然而對方實力太強,更有地仙坐鎮。鄭鼎身陷千佛島,最終被對方俘虜,而趙柄則被那位地仙給滅了,一點渣滓都不剩。”
一想當日激戰場景,木速蠻便感覺雙腿發軟,背心冷汗。
那趙柄實力已然是難以企及,孰料對方竟然輕輕鬆鬆便將此人給滅了,而之後所展現的那般手段,分明便是地仙手段,自然讓他屁滾尿流,連夜趕路方纔回到濟南府之中。
“地仙?”史天澤驀地驚起,眼中皆是詫異:“我記得那蕭鳳應該早已經在靜海一戰之中身死,那位地仙究竟是誰?”
木速蠻回道:“請恕在下並不知曉。”正當擡頭時候,又見史天澤面色陰沉宛如風暴,連忙回道:“當時候我距離兩人戰鬥的地方足有兩三裡之遙,實在是無法觀察到那地仙究竟是誰。只是自對方身形模樣來看,應當是一位女子。”
“女子?莫非是劍修羅?”
史天澤腦中立時竄入一個形象來。
當初時候,蕭月單靠一人遲滯七人進攻,更是摻雜進入地仙之戰,其表現已然讓所有人刮目相看,若是此人在蕭鳳隕落之後,因緣際會衝破三劫,成就地仙之境只怕是相當有可能。
木速蠻只是搖頭,卻是什麼東西都說不出來。
“你且退下吧。”史天澤頓感懊惱,揮揮手讓木速蠻退下。
待到木速蠻離去之後,自旁邊卻有一人走出,問道:“元帥,依軍法而論,木速蠻此人應當處以極刑,爲何你卻視若罔聞?”
史天澤頓時一愣,旋即回道:“宋子貞。他乃是蒙古之人,非是我漢家兒郎。兩者豈可一同?”訴說完畢,心中更是透着無奈:“更何況就算是我想要,那蒙哥、忽必烈可未必願意。”
此人叫做宋子貞,字周臣,乃潞州長子人也。
自幼時,性情敏銳而且好學,善於辭賦,等到成年之後便被推薦成爲書試禮部,和其族兄宋知柔同補太學生,俱有名於時,人以大小宋稱之。金末,潞州亂,子貞走趙、魏間。宋將彭義斌守大名,闢爲安撫司計議官。義斌歿,子貞率衆歸東平行臺嚴實。
後因嚴實爲蕭月所殺,他便投入蒙古忽必烈麾下,做了一位中書省參議。
宋子貞頓時無奈,不免有些懊惱。
史天澤稍作歇息之後,忽有訴道:“子貞,不知你對赤賊有何看法?”
宋子貞旋即愣住,低聲問:“不知元帥想知道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吧。”史天澤回道:“你我之間,也相交一場,沒必要如此生分。
宋子貞深吸一口氣,旋即回道:“赤賊大患,當滅!”
“嗯?”史天澤有些奇怪,旋即一想宋子貞的經歷,不免嘆息:“我知曉你與赤賊向來有仇,但你應當知曉,我等此刻應當以消滅李璮爲重,斷然不能輕易分兵。否則前後夾擊,不僅僅無法消滅李璮,只怕這赤賊也難以殲滅。”他乃是兵家大師,自然知曉斷不可陷入前後夾擊之中。
此刻將濟南團團圍住剿滅李璮已是困難重重,若要再度分兵殲滅赤賊,完全是遠超能力之外。
“家仇國恨,何爲重、何爲輕,我自然清楚,無需元帥訴說。”宋子貞搖搖頭,一臉嘲弄:“李璮,小患而已,唯有這赤賊,方是朝廷大患!”隨後皺眉稍作思考一下,又道:“那李璮看似來勢洶洶,一路過來攻城拔寨,威風凜凜。但是他卻坐守孤城,實乃不知至於。我等只需在城外修築外城,斷絕糧草,自然可以不攻而破。但是這赤賊卻不一樣!”
“哦?願聞其詳。”史天澤面有異色,旋即問道。
宋子貞卻是反問道:“依元帥而言,你覺得之前我等可曾真正剿滅赤賊了?”
“應當未曾。”史天澤沉思片刻,旋即苦笑道。
靜海一戰,依照蒙古宣傳,這赤賊應當是全軍覆沒,孰料在戰役之後,尚有一半倖存。
如此生還率前所未聞、見所未見,畢竟對於史天澤來說,若是部衆損失超過十分之一,那整個軍隊便會徹底崩潰,而軍隊若是崩潰的話,若要將其重新整頓統合起來,更是一項難以想象的事情。
宋子貞一臉擔憂,繼續逼問道:“那將軍以爲,應當是因爲什麼?”
史天澤頓時愣住,雙目微闔開始想着先前和赤鳳軍戰鬥的場景,往常本來不過是尋常農夫的相貌一一浮現,他們看起來甚是普通而且樸素,然而這些尋常的面孔之上,卻全都透着熱忱還有狂熱,只爲了一個口號。
“是因爲‘淨火焚世、驅逐韃靼’!”
聲音極其微弱,似是在害怕着會被聽到。
宋子貞回道:“沒錯。淨火焚世,淨火焚世,那何謂焚世?其意思,便是要將凡是勾結外敵、投降蒙古的漢人全數殺了,而驅逐韃靼,則是將目標直接指向諸如蒙古、色目以及其他外夷番邦之人。如此口號可以說是悖逆忘倫到極點,但是卻也明顯告訴天下之人,他們的目的。”
“如斯口號,那女子當真瘋子。”嚥了一口吐沫,史天澤目中猶有畏懼。
“雖是瘋子,但卻也直指本心。畢竟這滿地華夏,莫不知曉若非蒙古肆掠,我等漢家天下如何會變成這般模樣?不識文章典籍,反而以刀兵治天下。元帥,你覺得這樣下去,這蒙古還能繼續佔領中原嗎?”宋子貞撇撇嘴,顯然也對蒙古之人頗爲不滿。
史天澤臉色立時變色,旋即低喝一聲:“這般話語,你切莫胡說。”
“自然!”
宋子貞道了一聲歉,繼續之前的話題:“若要爭奪天下,那便需要有大義。正所謂師出無名,不過如此。元帥爲一方諸侯,應當知曉這一點。”
“自然!”史天澤頜首回道。
“正是因此,那李璮興兵時候,便以恢復宋室爲名,一者吸引仰慕宋室之人,二者也能借此得到南朝襄助。但是當年若非宋室昏聵無能,這中原之地如何淪爲膳腥之地?而且百年之後,彼時人心已變,所謂宋室又有多少號召能力。至於那南朝,先前已有一個李全讓人忌憚,誰知曉他會不會變成第二個李全?”宋子貞說道李璮,更是滿臉不屑。
史天澤點頭稱是:“確實有理。”
宋子貞緩緩訴道:“另一邊,若要爭奪天下,便要擁有人心。唯有擁有人心,方能煉軍械、修武備,進而能夠逐鹿羣雄。而那李璮,也正是因爲坐擁數路之地,方能有今日逆**常,爭奪天下之能。只可惜此人眼界甚小、格局難成,不知漢家諸侯雖是不滿蒙古惡行,但也明瞭蒙古勢強,非是自己所能對抗。而他卻和蒙古之人百般糾纏,和同僚屢有衝突之舉,更是屢次興兵侵奪地盤,如此行事豈是成事之舉?”
“這倒也是。”
說及此處,史天澤也是惱了,罵將開來:“那廝屢屢在朝堂之上,訴說我等不利,更以抵禦宋朝爲要挾,強奪我等軍餉,這般舉動也是愚蠢至極。否則我等大計,豈會被他所壞?”
身爲漢侯之一,史天澤自然知曉高處不勝寒,所以和張柔、嚴實等人向來叫好,彼此之間更是藉助婚姻關係,締結同盟關係。
但是唯恐李璮一人,反而以媚上榮寵爲能,先是和當今皇后之妹締結姻親,其後更是數度以抵禦宋室爲名強奪糧餉。若有徵調兵力之事,更是百般推脫,反而在爭奪糧餉時候積極的很,所以被衆多漢侯所排斥。
否則爲何此人反叛時候,應着寥寥,只有太原路總管李毅奴哥,達魯花赤戴曲薛以及邳州萬戶張邦直響應?
“沒錯。”宋子貞潺潺道來,將其中緣由盡數掰開,一一說道:“而那赤鳳軍卻不一樣。那蕭鳳非是漢侯、更爲女子,彼時起兵時候聲望不足,實難吸引人才。雖是依靠火器之利,抵擋一時。但若是蒙古反應過來,以堂堂陣勢壓來,只有徹底覆滅的可能。正是因此,所以那蕭元鳳方纔放棄潞州,踏入燕趙一帶。實在是她若是坐守潞州,便會淪爲和如今益都一般的處境。”
“這倒是真的。”
史天澤曾和赤鳳軍交手過,自然知曉這赤鳳軍向來主動,從不肯坐困囚城。
若是有被圍困跡象,那便會立刻放棄轉戰千里,太原城如此、潞州也是如此,而這般舉動也將他拖得精疲力竭,硬生生的被整個拖垮。
宋子貞繼續解釋着:“而在進入中原之後,相較於李璮來說,這赤鳳軍卻並未注重於攻城拔寨,反倒屢有丟城棄寨之舉。此番行徑貌似荒謬,其實大有文章。”
“爲何?”
“很簡單。爲了人心!”
“人心?”
隱隱之中,史天澤感覺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某些赤鳳軍生存至今的原因了。
“沒錯。人心!”宋子貞朗聲訴道:“自嚴老相公身死之後,我曾經在華夏之上游歷一番,也曾回到過潞州,更曾到過別的赤賊所佔領的地方。但是元帥,你可知曉在當地居民口中,那赤賊還有妖女,都被稱之爲什麼?”
史天澤有些害怕,害怕聽到他一直所排斥,並且無視的真相。
但是他還是強逼着自己,繼續問道:“什麼?”
“岳家軍,以及玄女娘娘。”宋子貞刻意壓低聲音,唯恐被他人聽到。
史天澤立時愣住,眼眸之中罕見的透出幾分懼意:“岳家軍?玄女娘娘?那傢伙究竟做了什麼?”
“很簡單,他們在那裡建立了秩序。一個新的,和以往截然相反的秩序。”
宋子貞深吸一口氣,低聲訴道:“我曾經問過那些農民。每當赤賊來到之後,他們都會將當地和蒙古勾結的官吏和士紳盡數處死,其府藏糧食充爲軍用,至於田地則分給每一位農民。之後更在每一個農村之中,都以中華教爲名,建立了一整套的秩序。教士選舉制度,五年一輪換制度還有在教義之中所寫着的‘華夏爲本,民生爲重’的概念,這就是他們在整個中原四處流竄的真正目的。”
“中華教?這……這……”史天澤一臉錯愕,連連深呼吸,卻始終未曾平息胸口怒火。
宋子貞搖搖頭,自兜中取出一卷書。
這書約有拇指大小,上面書寫着許多字樣,,什麼“人生而平等”,什麼“生存是最根本的需求”,什麼“華夷之辨,在於血緣、在於文章、在於典議”,諸般話語有出自儒家的,也有出自道家的,至於佛家的也有,但是更多的卻是“抵抗”、“戰鬥”以及“自由”,更後面的更有“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帝者、天下之蛀蟲”、“廢一家之姓之天下,開千古未有之秩序”。
諸般駭然聽聞的話,全數被印在上面。
史天澤只是翻閱了一下,便被其中內容驚得連忙將其丟掉,口中不住低喃:“那妖女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宋子貞頓了頓,緩了一口氣,又道:“你以爲蒙古當真將赤賊剿滅了?事實上,藉着蒙古追兵的壓力,那蕭元鳳反而將中華教的教義播撒到神州大地每一個地方。若是她還活着,只需要振臂一呼,神州大地便有傾覆可能。”
眸中尚有慶幸,宋子貞露出幾分僥倖:“天見可憐,讓那妖女未曾競功。否則,我等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