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候,正是一年生長時候。
於潞州城之內,早有那些尋常平民百姓打開門扉,準備着這一日的生計。於他們來說,昔年那覆滅的金朝不過是過去記憶,所謂的感覺也不過換了一個旗幟罷了,至於自己的生意還是應該去做的,不然的話一家老小可就無法生存了。
只是今日,他們在進入城門之後,卻紛紛駐足望着城頭之上吊着的一具屍骸。
“喂,那不是城西廣濟堂嚴大夫嗎?怎麼被殺了?而且屍骸還被懸在這裡!”早有人識出所懸之人,小聲問道:“他不是遠近馳名的大善人嗎?平日裡向來都樂善好施,怎麼突然就這麼死了?”
另一人悲嘆不已,回道:“唉!還不是惹到了那蒙古之人?硬說他是赤鳳軍的人,所以就死了!”
“沒錯!據說那廣濟堂三日之前就已經關門!當初我還以爲是關門了呢,沒想到卻是被官府抓去了。”有一人搖搖頭,滿是無奈的說道:“抓不到真鳳娘娘,就拿嚴大夫出氣。這官府,還不如那赤鳳軍呢!至少那赤鳳軍,尚且敢擊殺流寇,保境安民。而他們?唉!”
“這倒也是!若非那真鳳娘娘相助,我家那婆娘和孩子可就沒了。”見到有人念及赤鳳軍,當即有人感嘆道。
其餘人卻有些好奇,問道:“沒錯,據說那真鳳娘娘曾得九天玄女真傳,不僅僅能降服邪魔,更有仙術可解百病。這是不是真的?”
“沒錯!”那人立刻自豪起來:“當日裡我家婆娘腹中疼痛難忍,就算有產婆相助也無法生產。卻沒料到那真鳳娘娘忽然現身,也不知道用了什麼仙術,就將我婆娘肚子給破開,自其中取出我那兒子來。”
“將人肚皮破開,取出嬰兒?亙古以來,我未曾見過這般奇異事情。”
“自然如此!否則那真鳳娘娘,如何被稱之爲神仙中人?”那人卻轉而有些失望,搖了搖頭卻道:“只恨我當日有眼不識泰山,因一些瑣事惱了那位娘娘,卻是沒有了因緣加入赤鳳軍了。”
“沒加入也好!不然如同嚴大夫一樣,那可就不妙了。”
其餘人紛紛嘆息,在旁邊勸道:“不過那赤鳳軍神出鬼沒,其成員全都身着赤紅衣衫,臉上帶着玄鳥面具,想必也是存心隱藏自己存在,以免招來災禍。而自他們十年之前出現之後,周邊盜賊爲之一空,州府官民也是收斂許多,倒是讓我們輕鬆許多。卻沒想,今日裡……”
望着城頭之上懸着的屍骸,他不由得閉上嘴,卻不敢繼續說下去。
聽到這些話兒,其餘人紛紛頜首,具是嘆道。
“亂離人不如太平狗!這該死的世道……”
然而此刻,卻自城門之處闖入一隊蒙古鐵騎。
蹄聲陣陣、嘩嘩作響,震得人心魂錯亂,一眼望去只見那一匹匹戰馬好似黑塔一樣,身上披着的鎧甲之上更是附着不知是什麼顏色的血紅污漬,一匹匹連綿不斷,好似波浪洶涌的浪潮一樣,朝着衆人壓過來。
他們頓時尖叫了起來,想要從這大道之上逃走,曾經算是秩序井然的坊市立刻化作熱鍋中的螞蟻,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去。
鐵騎之中有人頓了頓,問道:“忽睹都殿下,我們該做什麼?”
“撞過去!”
暴怒之中透着冷漠,率領衆人的忽睹都卻分毫沒有阻住身下戰馬,反而揮動起身邊帶着的鐵錐,對着擋在身前的一人猛地一砸,就將其整個砸的倒飛而出,撞入周圍的民居之中,腦袋乾癟顯然是死了。
隨着他動作,身後數百鐵騎當即刺入眼前人羣之中,一時間鮮血炸裂、骨肉崩裂,待到整個衝破人羣之後,身後只留下滿地濃稠腥甜的血液,還有那看不清真切的殘屍斷肢,比那血腥廝殺的戰爭更是慘烈三分。
旁邊有人哀嘆一聲:“光天化日,竟然在這興元府之中當天殺人!這世間還有王法嗎?”
“王法?別忘了他們可是蒙古人,就算是當街殺人,也不過賠償一頭驢罷了。什麼是王法?這就是王法!”
語至如此,其他人紛紛哀嘆,均是僥倖自己未曾上街避開這次災禍,只是不知這隻蒙古鐵騎究竟是去往何處?
……………………
蒼莽林原、萬千樹海,碧波雲海,透澈無比。
於羣山環繞之中,真澤宮依舊是那麼的靜謐出塵,彷彿鏑仙的仙女,遺世而獨立。
大抵是因爲身處亂世吧,以前經常到此上香的香客少了許多,一天半個月內也未必有人過來。宮內子弟也走了許多,就連那昔日裡人來人往的大殿也無人打掃,早就堆滿了落葉了,平白的生出幾分寂寥空蕩之感。
若是有人過來,只怕會認爲這宮殿已然荒廢了吧。
“師傅師傅!”
幾聲輕靈叫聲,卻打擾了此間的安寧。
着眼望去,便見到自山林之中竄出了兩位女童。這兩位女童有些稚嫩,大約有十一二歲,臉龐望之有七八分相似,身上亦是穿着一般的服飾,雖然看起來相當年幼,但是行動中卻飄若柳絮、迅如靈狐,顯然是身具非凡本領。
只是不知爲何,這兩人卻帶着慌張!
須臾間一位女道士憑空現身於此,而那兩位女童見到這女道士之後,好似乳燕歸林一般竄入其懷中,撒嬌了起來。她見此情況,不覺搖了搖頭,雙手摸着兩人嬌小頭顱,嘆聲道:“唉!我不是說了嗎?白日裡莫要喧譁!”
其中一人眨了眨眼睛,卻歪着頭說道:“可是師傅,剛纔我們兩人在山下玩耍時候,見到有大隊蒙古騎兵到來了。”
“沒錯。幸虧我和姐姐小心,始終躲着對方,否則可就要被那些傢伙給抓住了。”另一人吐了吐舌頭,笑眯眯說道。
正在此刻遠處卻突然出現了一位年輕女子,這女子身姿相當挺拔,黑色長髮束在腦後,穿着一件青色衣衫,然而在那腰間還有胸口心臟之處,卻以牛皮繩將一塊精鐵所制的鎧甲束縛在身上,手中拿着一柄修長寶劍。
她見到兩位女童還有那女道士,當即俯首打了一個輯手:“師公,師傅託我向您傳話,請師公快些離開!”
“離開?十年前我因她關閉宮門,遣散門下衆多弟子,幾近和塵世徹底隔絕。但是如今,卻又必須離開這裡嗎?”女道士渭然長嘆,心思沉甸甸的彷彿綴着一根鉛垂,兩隻手輕輕撫摸着懷中兩位女童,就這樣安靜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宮牆之上留下來的字跡、花園中種植的參天大樹,蒲團之中露出的夾層,那是她之所以始終留在這裡的原因。
女劍士沉下聲又是說道:“三百蒙古騎兵,並非師公能夠抵抗!”
“蒙古騎兵?沒想到十年過去了,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嗎?對了,蕭月。我那徒兒定慧——,嗯、蕭鳳終於出關了嗎?”
苦笑着,那女道士卻掃過了整個宮殿,對她來說昔年那繁華如夢的日子依舊停留在記憶的深處,只是自那一日之後這一切就都變了,變得再也無法挽回,一切的一切都來自於那個突然迴歸的徒弟。
聽見這句話,蕭月開口說道:“是的,我的師傅今日裡即將突破玄關,踏入地階境界。所以那些人來了!”神色漠然,卻再無昔日裡在興元府時候的活潑可愛。在經過十年苦修之後,她也成爲了一名優秀劍客,至少此刻身上那縈繞而出的剛烈劍氣儼然已經破體而出,手中寶劍亦是鏗鏘作響,躍躍欲試想要一試鋒芒。
望着這人,慧明想着那許久未曾見面的徒兒,不由得搖頭嘆息:“變了,你們都變了!”
“十年,足以改變很多的事情!”
木然無語,蕭月嘆息一聲。
“沒錯,你們確實改變了許多。變得就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唏噓着,慧明真人卻想起當日的場景。
十年之前,她和她妹妹被帶來時候,自己可是着實嚇了一跳,而當聽到了兩人所經歷的滅門慘案之後,慈悲心腸油然而起,讓這兩人一起生活在這真澤宮中,一方面是爲了教導兩人修行玄功,另一方面也是爲了能夠聊解苦悶,算得上是苦中作樂吧。
“這世界沒有什麼是無法改變的。”
張開口,蕭月又道:“你們還是快點離開吧!”
“我知道了,只是你們一定要小心了。”慧明蠕動了一下嘴脣,本欲去詢問自己那最疼愛的弟子情況,只是她一想到那小龍女當日決定在昇仙臺閉關時候的決絕,就感覺有些無奈,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問題。
隨後,她帶着兩位女童飄然而起,卻不知道又去到了什麼地方。
蕭月擡起眼,看了一下遠方身影,忽然冷笑一聲:“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苦修十年所求者不就是今日?”
“雖是復仇在即,但是姐姐!”有一人現身在這,望着那熟悉相貌,蕭星說道:“莫要忘了師傅今日突破在即,切不可被那些傢伙壞了機緣。不然的話,我等努力全都要付諸東流!”雖然和蕭月一般相貌,然而蕭星卻更顯恬淡,相較於蕭月那銳利無匹的剛烈,她卻更多的是安寧。
“我當然知曉!只是那些人既然來了,不妨權且送給他們一些禮物,好叫他們知曉,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一聲呼嘯,蕭月早就從這掠起,徑直朝着山下落去。
蕭星嘆息,也是一樣轉眼而走,憑空中一句話落下:“也好,至少也能夠爲師傅爭取多一些時間吧!這個時候,時間總是短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