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冥王和我之前想象中的如出一轍，他威嚴霸氣，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疏遠感。
我在他目光的逼視下，不得不垂下眼睛，抿了抿嘴脣不敢多說一句話。
方北宸拉過我介紹道：“大人，葉罄是與我有過冥府婚約的結髮妻子。”
可是冥王似乎對我的身份來歷並不感興趣。
話音剛落，他就幽幽開口問方北宸：“你來找我，所爲何事？”
那嗓音冰冷得令人心驚，讓我想起最初遇見景澤之時，他說話也是這般差不多的語調。我心說難不成這是歷代冥王的標配？因爲景澤性子冷淡，所以纔會被候選成爲冥王的接替人？
方北宸不卑不亢道：“屬下前來是有要事稟報。夢迴鏡一事與景澤並無關聯，一切的起因皆由我引起，所以今日屬下特意前來請罪。”
我聞言心中一驚，沒想到方北宸的辦法是向冥王請罪。這樣一來即使救出來景澤，方北宸自己也會再搭進去，這與我此次前來冥府的目的大相徑庭。
我皺了皺眉頭，猛地擡頭看向冥王，他冰藍的眼眸微微眯起，淡淡問道：“景澤？哼，這是他這兩年的名字嗎？我記得他前幾年不是叫肖駿嗎？”
方北宸自始至終態度恭敬卻不殷勤，拱手回道：“回大人，肖駿是他二十年前找的一具肉身。而景澤，是他這兩年新找的一具肉身。景澤沒有生前的記憶，他記不起自己的原有姓名。”
我想起之前在泰國的時候，阿杏曾經說見過二十年前的景澤，那時他的名字就叫做肖駿。
方北宸說完，冥王冷冷地一笑，忽而話語犀利地問了我一句話：“既然方北宸是來請罪的，那麼你爲什麼會來我的殿中？”
“回大人……”
方北宸剛想說話，冥王就一揮手用法術禁了他的聲音，冷哼道：“你們近來可是愈發的無禮了！”冥王說完冰藍的眼睛再度望向我，厲聲重複道，“你既不是我冥府中人，爲何出現在這裡？”
我見識到了冥王的法力，心裡七上八下，當即有些緊張。
方北宸握住我的手說不出話。
我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記起他說過我不受冥府的管制，忽而靈機一動。
我定了定心神回冥王：“我出現在這裡，是來承擔這一切的責任的。整件事與他們兩人都無關，方北宸是我要救的，鎮魂尺是我去借的，夢迴鏡也是我逼迫景澤使用的。”我說到這裡一咬牙，鼓起勇氣和他對視，“冥王大人既然是地冥府的最高統治者，就應該做到明察秋毫，不能無端冤枉了自己的下屬。我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所以有什麼後果都由我來承擔好了。”
我目光堅定地看着冥王，他狹長的藍色眸子打量着我，冷笑了兩聲道：“你來承擔？好一個勇氣可嘉的人類。你可承擔得了忘川河中的水？”
我一怔，不過還是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只要你放過他們兩人，我願意承受。”
方北宸忽然轉身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神驚慌地看着我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之前老方頭說過忘川河中有萬鬼啃噬之痛。
那樣的感覺，會不會比之前靈玉的撕裂之痛更加難忍？
與此同時，冥王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原本是處罰將景澤關在忘川河中二十四個小時。而你只是一個不受冥府管制的人類，我現在便給你一個機會。你只需要在忘川河中待上一個小時，我就不再追究這件事。”
“好。冥王大人一言爲定！”我幾乎沒多想，因爲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語畢，冥王騰地從寶座上消失不見了。
方北宸看着我的眸子一黯，緊接着他身上的禁錮解除，激動地對我說：“小罄，你不能去忘川河！一個小時，別說你是半個人類，就算是有些修爲的鬼魂也會經受不住。那忘川河中全是無法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他們會吞噬掉你的快樂，讓你陷入無窮無盡的悲傷與絕望之中！”
既然是這樣，景澤又怎麼能承受得住二十四個小時的折磨？！
“就一個小時，無論如何我也會熬過去的！事不宜遲，你還是快帶我去忘川河救出景老師吧！”我看向方北宸，全然沒有考慮自己接下來會經歷的事。
他聞言看着我一動也不動，右手緩緩上擡了幾下。
我心中咯噔一聲，擔心他是要用法術強行帶我離開冥府，就狠下心來沉聲道：“你或許可以強行帶我走，說不準還能消除我的記憶。可是如果今日我沒有救出景澤，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他日若我再度想起今天的事，我絕不會原諒你。”
方北宸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他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良久，輕聲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小罄，我會尊重你的意見。”
出了冥王殿，我們飛快地趕到了忘川河外。
一個鬼差將方北宸給攔下，只放了我一人進去。方北宸的臉色一變，握住我的手絲毫未放。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輕聲道：“夫君，你放心。爲了你我一定會平安出來。”
他這才落寞地鬆開了我的手，片刻之後背過了身去，淡淡對我說：“如果就此攔住夫人，你今後絕不會原諒我；可是在我鬆開手的那一瞬間，我早已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的心情複雜難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轉身向着裡面走去。
忘川河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黑色長河。河面不寬，當中鋪滿了駭人的屍骨，一縷縷白色的遊魂在河面上下跳竄，周圍全是嘈雜不堪的哭叫聲。
在河邊站着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是我之前見過幾次的烏元洲。
在他身影擋住的地方，隱隱約約可見一頭銀髮。不用多想，我也能猜出那是景澤！
“景老師！”我喊了一聲，幾個健步衝到了河邊。
景澤閉目站在河中，身周盤旋着無數的遊魂。他的臉色蒼白，彷彿不能聽見我的話，只是時不時皺着眉頭，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麼。
烏元洲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對我說：“我剛纔接到冥王大人的通知，方夫人要替景澤在這忘川河中待上一個小時。你可已經想清楚呢？”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景澤，頭也不回地對他說：“烏判官，你快把景老師給救上來吧。”
烏元洲聞言一施法將景澤給帶上了岸，景澤迷迷糊糊睜開眼，在看見我的同時低聲喚了一句：“小罄……”
烏元洲在他的雙肩處一點，景澤就又昏睡了過去。
他將他攙扶起，若有所思地對我說：“方夫人請多保重，一個小時的時間，這忘川河中的水還不足以致命。下河之後你只需多想想令你快樂的人與事，痛苦便可以減少一分。”
烏元洲說完閃身離開，我回過頭看着黑色的河水，一咬牙將雙腳踏入了河中。
河水的深度剛好沒過我的胸口。我感覺腳下似乎踩着無數的人骨，鼻尖聞到一股乾涸的血腥味，耳邊的哭喊聲也隨即變大了一些。
我一個激靈，冰冷的河水將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刺激了起來。
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傷感，就好像有人朝我的心口上開了一槍。我難過得很，連帶着鼻子一酸，眼淚霎時間就涌了出來。
眼前一閃而過一幅又一幅的畫面，我彷彿看見我媽躺在醫院裡，臉色蒼白地對我說：“小罄，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能再繼續陪着你長大了。”
畫面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一縷縷白色的遊魂在我身周盤旋，嚶嚶啼啼道：“你媽騙了你，你媽拋棄了你！你認真想想，快仔細想想她有多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