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我陷入了一種半昏迷的狀態。
眼前什麼都看不見,我癱倒在了不知是誰的懷中。可是數秒鐘之後,我的意識又重新甦醒了過來,只是無法睜眼與開口。
無數個畫面在我的腦海中閃現——
景澤要去做的那件重要的事、黎川島上女妖告知我的秘密、以及方纔我回到過去後重溫的經歷。
我認識的這個銀髮少年,我究竟該叫他一聲“青楓”亦或是“景澤”?
“小罄,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我就不會逃開。”
“葉罄,我可以放棄七情六慾和記憶,卻無法放棄救你。”
“不過無論是什麼事,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因爲僅剩的記憶告訴我,這件事對我而言很值得。”
……
青楓和景澤說過的話交替在了一起,那或冷淡或溫暖的聲音彷彿在我耳畔迴響。
字字難忘,句句誅心。
我的心臟抽搐般的難受,像是有人用極鋒利的刀,在我的心口處一片片的切割。那動作遲鈍,每一刀都是直擊骨髓的疼痛。
青楓哥哥……
二十年前平薴谷的一切我全都想起來了,想起了我與青楓的點點滴滴,也想起了我轉世前目睹的那一滴眼淚。
原來景澤要做的那件很重要的事,便是要豁出性命地去用他的血來救我!
二十年前我離開他的那一幕,一定令他無比的痛苦與絕望。所以忘川河中的水,纔會令他想起我,想起這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在黎川島中時,我本已經想起了這段記憶,可是後來又被景澤用法術給抹掉。
我明白,他不想讓我阻礙他計劃的實施。
什麼逆轉生死,什麼復活成人?
只是他想要在22歲之前救我性命所做出的鋪墊!
傻瓜……
無論是二十年前的青楓,還是二十年後的景澤,他們統統都是一個大傻瓜!二十年前,他因爲早知會失去而不敢去愛;二十年後,他又因爲早知會消失而選擇隱瞞。
青楓……景澤……是我見過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我睜不開眼睛,心中卻在淌着血淚。
墓室中一個男聲突然響了起來:“夫人,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那聲音我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原來是方北宸,可是我卻對他模糊了印象。只隱隱約約覺得發生過什麼,卻很難再度記起他的臉來。
“她的半個命魂很虛弱,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必須立馬將先前逃走的整個命魂注入進去。”景澤忽而沉聲道,“只是你真的想清楚了要這樣做嗎?”
“你是害怕這個命魂注入之後,她就會重新記起我嗎?哼,畢竟小罄現在僅剩的半個命魂,是二十年前中掌之後殘餘下來的半個。那半個命魂中記着你與他的回憶,所以這段時間她纔會變得和前世的性格一樣,纔會感覺自己離你很近。可是前世畢竟已經過去,今生的葉罄是我的夫人。你是在害怕,重新注入今生命魂的她,依舊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吧。”方北宸淡淡開口問道。
景澤冷笑了兩聲:“我絕不會再作出無法兌現的承諾,所以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會再傷小罄的心。我要做的事一直都沒有改變過,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地去保護她。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竟有人將你的命魂融入了她的體內,還用法術隔斷了外界的感知。如果不是萬丈域中那命魂隨着孩子逃走,恐怕至今你也找不到自己命魂的下落。如今你雖然將逃走的命魂追了回來,卻只能在你和小罄中選擇一個存活。此刻真正害怕的人,該是你方北宸吧?”
“你都能輕易做出的抉擇,對我而言又有何難?”方北宸嘆了口氣,“這或許是你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了。”
他話音剛落,我就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襲入了我的體內。五臟六腑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快要將我撕碎。
我渾身冷汗直冒,種種畫面又接連不斷地涌入了我的腦海中。
那是方北宸溫柔的笑臉,我自八歲認識他至今,他總是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兒時我喜歡聽他叫我“小罄”,現在我更愛他喚我“夫人”。
我們在紫色的花海中蕩着鞦韆,他的大手一下下推着我蕩起,我迎着風看見花海中自己歡快的笑臉;
我們在深夜的草坪躺着欣賞繁星,可在我心中那星光卻不如他的眼眸璀璨;
我們在東里鎮的方宅成親,新婚之夜共剪紅燭,發誓要攜手走完這一生。
他好似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一邊油嘴滑舌道:“夫人真美。”一邊又濃情蜜語地說,“爲夫此生獨愛夫人一人。”
可任憑他沒個正經,他的每段話語我都深信不疑。
因爲我愛方北宸,相信他亦愛我。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們之間的陪伴,便是彼此最長情的告白。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就在剛纔方北宸將他的命魂,再次注入到了我的體內!
我想起他們方纔的對話,想起之前種種的事情,在霎時間頓悟開來。
另一段之前被我媽抹去的記憶浮出了水面。
十五歲那一年,就在方北宸說發現弄錯了命魂對象的前夕。我媽曾經在夜裡進入我的臥室,朝我施過法術。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麼,現在才明白原來她是在封印方北宸對於命魂的感知。那次她想必是耗費了相當大的法力,纔會整個人病怏怏的,以至於後來脫離肉身離開了我。
我又想起在靈蘊觀出魂的那一次,我的魂魄逃離了體內,可是方北宸和景澤卻無法看見我。那時候方北宸抱住我的軀體,也曾說過:“她的魂魄都還在,只是失血過多。”
後來我又再度在黎川島中出過一次魂。我當時本以爲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現在才猜道那兩次從我身體中逃離的魂魄,原來就是封存在我體內的方北宸的命魂!
二十年前我中了冥兵的那一掌,導致轉世的命魂缺失了半個。在我出生之後,我媽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竟然找來了方北宸的命魂,將其強行注入了我的體內,帶動着我原本的半個命魂,讓我能夠繼續活下去。如果有朝一日我出魂的時間太長,我便會在不久後虛弱而亡。我媽肯定早就料到了這一點,纔會特意留下血液救我。
原來萬丈域中我生下的孩子,真的早就被成芙的法術給殺死了。
方北宸曾經給胎兒施過法術,所以命魂纔會感應到主人的氣息,從而附在了孩子的身上,造成了它還活着的假象。那日方北宸放青頌逃走,想必也是通過法術感應到了命魂的存在。或是青頌的身上有相關的氣息,所以方北宸纔會故意放長線釣大魚的吧。
當意識和思維愈發清晰,我的心臟就抽搐得越發的厲害。
恍惚間又想起一個莊嚴的聲音。那日的地藏王菩薩慈眉善目,如今一席話卻令我膽戰心驚:“前路多坎坷,回頭已無路。世事難兩全,終負一人心。”
“夫人。”
“小罄。”
方北宸和景澤的聲音同時在我耳邊響起,我猛地睜開眼睛,撞上他們關切的目光。方北宸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我下意識地以爲他又要消除我的記憶,當即側頭躲開了。
他的眸子一黯,不過還是彎起脣角對我笑:“夫人終於清醒過來了。已經沒事了,夫人還平安就好。”
我這才意識到,他們以爲我剛纔陷入了昏迷,定是不知道我已經聽見了那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