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張老照片,在剎那間明白了這上面的人原來是蕭遠和他的父親。
既然是兩父子,那麼長得相像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莫小雪上前檢查了一下蕭遠的情況,回頭對我說:“他好像是暈過去了。”話音剛落,她便使勁掐了掐蕭遠的人中,那暴力的動作看得我一陣肉疼。
片刻功夫,蕭遠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倒吸了一口涼氣後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倒是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西紅柿炒雞蛋,暴跳如雷道:“我剛纔是不是又被那烏龜精纏住了?每次被纏住後,它都會控制我做一盤西紅柿炒雞蛋,真是煩死了!”
我再度看了一眼老照片,又想起蕭遠之前的種種行爲,彷彿有了些頭緒,可短時間內又千絲萬縷地理不清晰。
我想起之前在菜市場見到的畫面,緩緩問他:“你很討厭吃西紅柿炒雞蛋嗎?”
蕭遠一愣,平靜下來回我:“其實也談不上討厭,就是小時候吃得太多了。不瞞你說,我小時候家裡很窮,母親又去世得早,家中無人操持,有時一個月才能吃上一頓肉。我爸很可笑的覺得雞蛋也算葷菜,所以總是做西紅柿炒雞蛋給我吃。”
方北宸始終若有所思地看着蕭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事情發展到了現在,我大致能夠猜出一些端倪,只是有件事我需要確認一下。
我想了想,低聲問蕭遠:“不好意思,我沒有冒犯令尊的意思。請問你的父親還健在嗎?”
蕭遠瞪大了眼睛,也是有些無法理解:“我爸一直住在老家,我三個月前還和他通過一次電話。”
我聽說蕭遠三個月才聯繫一次老家的父親,不由得有些替他爸不值。試想一個男人早年喪妻,辛辛苦苦培養出一個兒子,結果走出大山之後便忘了根本。蕭遠他爸的一顆心該是有多寒啊!
不過別人家的事再怎麼也輪不到我來管。
我這邊剛壓住了火,隨即就聽見方北宸冷哼了一聲,幽幽道:“你不妨現在再打個電話回去。”
“打電話給我爸,跟除掉我身上的烏龜精有關係嗎?”蕭遠有些不滿,不過最後還是妥協打了通電話。
他一連撥了幾次,電話那邊都沒有人接。
蕭遠這纔有些急了,在莫小雪的建議下,又趕緊往老家當地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
這一次電話很快接通了,蕭遠說明了情況,派出所的警察說會立馬派人去家裡看看。約摸一個小時之後,當地派出所回了電話。
蕭遠按照我們的提議開了免提,聽筒那頭的聲音有些氣憤:“你是蕭成功的兒子嗎?你這兒子是怎麼當的!你爸心臟病發猝死在了屋裡,這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屍體都發臭了!你趕緊回來料理你爸的後事吧!”
我聽着警察的話,心裡好似也有什麼東西被牽動着,酸酸楚楚地說不出話。
對方掛斷了電話,蕭遠好像也有些懵。只是我看着他的表情,卻總覺得他臉上的震驚多餘難過。
得知真相的莫小雪也如遭雷擊,愣愣地問我和方北宸:“原來那纏住蕭遠的鬼魂就是他親爹?”
我第一反應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我搖了搖頭:“靈玉沒反應,就說明不是鬼魂。再說了,要是他爹的鬼魂纏住了他,爲什麼他會做出和烏龜一樣的動作?”
亂,這件事真的是太亂了……
要說之前陳志那件事,過程雖然兇險,可是卻沒有如今這麼複雜。
我瞧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方北宸,他一副心如明鏡的樣子,這傢伙肯定知道了些什麼。
我用手肘戳了戳他,小聲道:“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別賣關子。”
方北宸盯着蕭遠一笑,笑容中有一絲少見的無奈與厭惡:“纏着他的東西既不是鬼魂,也不是精怪。這東西應該算是靈獸吧,並且蕭遠和它還是老相識了。”他說着衝牆角喊了一聲,“你就是照片上那隻,當初被蕭成功父子所救後放生的擬水龜吧!”
一團濃霧在牆角慢慢升起,而後霧氣散去出現了一隻大烏龜的影子。
蕭遠在看見那烏龜後,嚇得接連後退了好幾步,顫聲道:“你不是……不是那天我們吃掉的烏龜嗎?”
“你吃掉的只是我的肉身,不過那上面卻有你爸蕭成功的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霧中傳出。
蕭遠此時已經是無比震驚:“你說什麼……我怎麼……怎麼聽不懂?”
烏龜冷聲道:“你不認識我了嗎?三十年前,我正歷經着命中的劫難,一時間法力全無。那時我被你爹拾到,打算送去市場販賣,是年幼的你見我可憐說要放我回水中。你爸也是個心善之人,知道你很喜歡我,就向村長借了相機,讓我在放生前同你們留影了一張照片。”
我看了看手中的照片,知道烏龜說的就是這背後的故事了。
它的聲音還在繼續:“後來我渡過了劫難,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報答你們父子。那時你還太小,我就找到了你的父親,問他有什麼心願。你父親告訴我,只希望我能保佑你順順利利地走出大山,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我暗中助了你的學業和工作,讓你如今能在C市紮根。只是我沒想到……”
烏龜接下來的話豈是它沒有想到,更是我們在場的人都想不到的。
後來,奮鬥在大城市中的蕭遠漸漸迷失了淳樸的內心。他這十幾年來,一帆風順地賺足了錢,也在C市裡買了房娶到了媳婦。
蕭成功唯一一次來到C市探望兒子,還是在八年前蕭遠結婚的那一天。
生活的重擔讓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早早白了頭。步履蹣跚的蕭成功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卻在抵達兒子家中時遭到兒媳婦嫌棄。最後他沒能參加蕭遠的婚禮,躲在次臥中望着這一張照片獨自流淚到天明。
蕭成功爲了不讓蕭遠爲難,第二天就主動提出了回老家。這一別就是八年,八年來蕭遠只回去探望了蕭成功三次,每一次的行程都在媳婦的催促聲中早早結束。
蕭成功越來越年邁,心中對蕭遠的思念就愈發濃郁。
半個月前,他望着那張照片,突然記起幾天後就是蕭遠的生日了。蕭成功失眠了一整晚,最後決定第二天出發去C市看望兒子。他並無他想,就只爲能再親手給蕭遠做一盤,他兒時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
次日一大早,蕭成功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只是上蒼並沒有那麼多悲天憫人的情懷。
蕭成功臨出門前心臟病突發,佈滿老繭的手扶着門框永久地倒了下去。他的鬼魂從身體中脫離,再度見到了烏龜。烏龜可憐蕭成功思子心切,就將肉身借給了他附魂,想着如果蕭遠認出了這具烏龜的肉身,說不定也會想起他的父親。這樣就能儘快得知他已故的消息,也好回去給他操辦後事。
後來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附身成烏龜的蕭成功見到了醉酒的兒子,擔憂地跟在他的身後。卻不想蕭遠早就忘了三十年前的擬水龜,又怎麼會想起自己多年不見的老父親?!
蕭遠聽到這裡,臉色慘白如蠟,渾身顫抖得無法言語。
莫小雪突然問烏龜:“他吃了你的肉身,所以你才纏上他,想要報復他嗎?”
烏龜冷然地一笑,方北宸笑着問他:“你既然是靈獸,肉身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我猜懲罰只是其次的,你應該是還想試圖讓蕭遠想起蕭成功,所以纔會帶着他重複蕭成功曾經做過的事吧。”
烏龜不置可否,只是嘆了口氣,隨後從屋子裡徹底消失掉了。
蕭遠靠在一面牆壁上,身子緩緩地向下癱軟,最後跌坐在了地上,嘴裡喃喃道:“爸爸……”
“哼,你爸的魂已經被你給吃掉了。我不想和你這種人渣再呆在一塊,你快把錢給我們!”莫小雪上前指着他罵道。
蕭遠呆呆地點了下頭,如同行屍走肉般從抽屜裡掏出一個信封,雙眼空洞地交給了我。
直到這一刻,我纔讀出他眼神中真正的絕望與懊悔。
我沒有什麼話可以對他說,我想安慰或是責罵對蕭遠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我收了錢正準備和他們出門,轉身的瞬間看見蕭遠走到餐桌邊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西紅柿炒雞蛋送入嘴中。下一秒,他的表情就變得無比的驚愕,用手抓起那盤菜不停地往嘴裡塞。
我聽見他帶着哭腔的聲音含糊不清道:“是爸爸……是爸爸做的味道……嗚嗚嗚……”
我突然想起方纔蕭遠進廚房時,靈玉上曾經閃過一抹綠光。
大門“砰”地一聲被我關上。
我心事重重走在方北宸的身邊,今天雖然賺到了一萬塊錢,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下樓之際方北宸攬過我的肩膀,問我:“夫人在想什麼?”
我長鬆了一口氣,回他:“我在想人生最大的悲哀,或許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了吧。”
話音剛落,方北宸也未顧及身旁還有莫小雪,就沒羞沒臊道:“夫人別擔心,我們今後的孩子一定會孝順的。”
“誰說過要跟你生孩子?”我臉一紅,瞪了他一眼。
“反正是遲早的事。”他朝我挑眉一笑,“所以現在我們只用考慮,到時候生幾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