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幅緊張滿滿的模樣,倒是讓奶奶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她輕柔細語地給我解釋,“阿嬌想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件是壽衣,但是萬萬不是隻有死認纔會穿壽衣的。”
我搖了搖頭,奶奶這意思,我是真不明白。
奶奶走了過來,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的腦袋,“阿嬌,我是真沒有想讓你走上奶奶的老路,但這條路,你不但一定得走,你還得比奶奶走得更遠更長……”
要和鬼打交道,從我遇到商洛的那天開始,就躲不過。
奶奶告訴我說,因爲當初曾經答應過那人,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一直供奉佛龕,直到自己入土爲安。可是如今佛龕破碎,她卻還活得好好的。爲了避免被那人索命,奶奶只能穿着壽衣躺在棺材裡,佯裝自己是死人,藉此矇混過關。雖然這一套聽着荒謬,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奶奶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之後,更是補充道,“其實那人的本事很一般,未必可以取我性命,只是他當年對我有恩,恩將仇報的事情奶奶做不出來,那就只能躲着。躲到你把佛龕和佛像修補好。”
“奶奶對不起。”我趕忙給奶奶道歉,着急上火得都快要哭出來了。都是我不好讓佛龕落在了地上,不然它不會碎,佛像也不會壞……這樣奶奶就不會穿上壽衣裝死人了。
我一雙眼睛通紅通紅。
奶奶看着,也是滿滿的心疼。她擡手擦拭掉我臉頰下上的眼淚,“阿嬌不用自責,再說了,你把佛龕修補好,不就沒有事情了嗎?我家阿嬌最厲害了,不至於連這個都搞不定吧?”
我吸了吸鼻尖,奶奶安撫我讓我心裡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可眼淚就是嘩嘩流下,怎麼也攔不住。
奶奶安靜地等着我,等我差不多都已經哭夠了,她才輕笑着給我安排任務,“等會我會躺在臥室的那口棺材裡,你到時候替我把棺材蓋子合上,也不要完全合上,給我留條小縫。”
她甚至於還半開玩笑,說一旦封死了,那她就沒有辦法呼吸了。
只是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還得配合地扯扯嘴角,說自己知道了。跟在奶奶的身後,去了她的臥室。奶奶的臥室非常簡單,那裡停着一張牀,一副棺材,一個衣櫃。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東西。
從我記事開始,就清楚得記得,奶奶的臥室裡是有具棺材的。那是一具上好梨花木做的棺材,奶奶有空的時候,就會在上面雕刻圖案,一點一點地修飾精美。那棺材可漂亮了,好幾次都有人過來,說要高價把棺材買了。但是就算說到了天價,奶奶都不爲所動。
因爲,這幅棺材,是奶奶留給自己的。
奶奶做棺材,知道人都有入土爲安的那刻,尤其是隨着年齡的增長,對於死亡越來越看得開,看得明白透徹……既然逃不過終有那天,那就提前把東西準備好吧。
因爲是給自己做的棺材,所以奶奶非常走心,每個細節都力求做到極致。縱然是我學考古之後,棺材上也有很多的圖騰和文字,是我看不懂的。
但那些圖案一看就設計巧妙,不像是憑空捏造的。
據說在棺材的裡面,還有套裝門給死人穿的老衣服,我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
我幫着奶奶一塊將棺材蓋打開,然後目送她走進去。奶奶告訴我說,她帶了足夠的乾糧和水,就算在棺材裡呆一個星期都沒有問題,讓我不要着急,千萬不要爲了趕時間而敷衍了事。
比起快些完成佛龕的修復,奶奶更想我可以完成得精巧絕倫,讓它不會留下斑駁損傷的痕跡。
也只有這樣,我和奶奶的心裡,纔不會留有虧欠。
我趕忙點頭,十分認真地給奶奶保證,“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佛龕和佛像都修補好的,這個您不用擔心。我也會抓緊時間的,不會讓您在這裡面呆太長的時間。”
這地方是棺材,奶奶呆在裡面,一定不好過。
黑漆漆的不說,而且太不吉利了。
我和奶奶呆在臥室,之前那隻爬上佛龕的小老鼠,卻重新爬了回來,它蜷縮身子停在油燈的旁邊,踮起腳尖要去偷油。但油燈是點燃的,燙得它一個勁地甩手,還發出吱吱的叫聲。
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在小老鼠的身後,在油燈的照耀下,更顯得高大……
小老鼠立刻湊到影子的面前,發出吱吱的叫聲,還上躥下跳的,如同在邀功般……
那個影子慢慢走近,露出灰仙奶奶佝僂的身子,它的面容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但一雙眼睛卻是矍鑠異常。她舉起手裡的柺杖,輕輕地敲了敲小老鼠的腦袋,對它淺淺一笑。
“你幹得可真漂亮呀,那東西就該碎了。”她的目光停在原來停放着佛龕,但是現在已經是空蕩蕩的櫃子上。
“吱吱。”小老鼠不會說話,只能翻來覆去這麼叫喚。
灰仙奶奶聽懂小老鼠的話,她淺淺地搖了搖頭,“丫頭倒是可以修補好,可是它已經不是它,她也不是她……”
這話,幾個意思?
灰仙奶奶說得,小老鼠不明白,它只能發出吱吱的聲音,在灰仙奶奶的手邊上下跳動。灰仙奶奶帶着感慨地開口。“我哪,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鬧騰……”
……
我將棺材蓋子合上,刻意地留出一條縫隙,這纔回到了禪房。禪房裡擺放着我需要用到的工具、圖紙和破碎的佛龕和佛像。
桌上,多了個圓圓小小的東西。
“這是什麼?”我皺着眉頭,將那東西拾了起來,再是稍微嘟囔了下嘴巴,這麼個東西……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有些硬,聞着還不好聞……
我在腦海裡搜索了一圈,把所有可能的答案過濾了一遍。
然後,我轉身去了廁所,一個勁地洗手……
這玩意兒,是老鼠屎呀!
好吧,我還有另外的一個問題,爲什麼桌子上會有老鼠屎?難道是白天那隻小老鼠留下的?我更是氣得厲害,尋思着下次能不能問問灰仙奶奶,遇到它不聽話的徒子徒孫,我能直接滅了嗎?
反正老鼠比人還多,少一個兩個人家也不會跟我計較!
道理,是這個道理吧?
我把手洗完,回到禪房,又開始重新認真地修補,那叫一個全神貫注。因爲工程量浩大,我一連工作了六個多小時,一直忙到凌晨一點多,纔算把第一步的初步工作給完成了。
然後,我整個人,都不怎麼好了。
因爲口乾舌燥,想着去喝點水。這裡是鄉下,奶奶還有一口特別好的井水。在鄉下的孩子都知道,雖然井水沒有自來水乾淨,但是井水比自來水好喝,尤其是在夏天的時候,喝一口直接從井裡出來水,那節奏那感覺,簡直不能再贊有沒有。
反正不乾不淨,吃了也不會有病。爲了慰勞疲憊的自己,我給自己打了一桶井水,然後二話不說地喝了起來。井水果然冰涼入骨,感覺舒暢。那一股透心涼,是直接從頭頂蔓延到腳下。
爽翻!
但是我偏偏從水桶的水裡,看到了一個淺淺的影子。
也不是影子,而是一副場景。
一副以閻羅殿作爲背景的場景……在水裡的閻羅殿雖然仍舊陰森可怕,肅穆莊嚴,但卻披上了一層紅色的綢緞。妖嬈漂亮,嫵媚多姿。
綢緞隨風飄動的時候,挺漂亮的。
這麼張燈結綵,是地府有什麼熱鬧事情嗎?
我遲疑着,卻見得無數的厲鬼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將原本寬寬大大的閻羅殿擠得水泄不通,小鬼壓着小鬼,大鬼壓着大鬼。再往前看,竟看到一株已經枯死的槐樹,在槐樹的四周,林立着墳堆。這些墳堆,以地府作爲背景,雖然格格不入,但看着竟然也不突兀。
當中停着的,是一張太師椅,太師椅搖搖晃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我皺眉,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幕不但熟悉,而且還似曾相似。我總覺得自己見過這樣的一幕,甚至於我隱約還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會有一頂紙紮的轎子出現,轎伕也是紙人,轎子上面還會停着烏鴉。
我心裡猜想,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果然和我的預期一模一樣。我越發覺得頭皮發麻,因爲接下來的場景,已經在我的腦海裡醞釀良久,揮之不去。
馬上,轎子裡就會走下一個穿着鳳冠霞帔的女人,那個女人,長着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她是我,她的旁邊,還有出現一個看不清模樣的新郎!
我想起來,這個場景我當然熟悉,因爲自從三年前車禍之後,我每每都會夢到,然後一聲冷汗地從睡夢中驚醒……妥妥恍如隔世。
我稀奇於它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稀奇於這次,我看清了新郎的臉。
更有甚者,一隻白皙頎長的手,從水裡鑽了出來,它往我的額頭上,輕輕點了點。
我好像,把一切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