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影悄無聲息的躍進房間,發出吱吱的笑聲,然後一閃,帶走了什麼東西,不久,又返回,不再聲響。寂靜的夜,緩緩沉睡。
一時辰後。
明敞的寢房,雕欄花格在燈火下顯得華貴,鋪着綢錦的桌前,蘇季寒看着埋首筆墨中的蒼碎錦,蹙眉說道。
“你要知道,我不是勢利的人。”
“我知道。”話雖如此,她的筆未停。
“你都能吃這個苦了,我有什麼不敢!”
“是、是、是。”接下來簽名就好了吧。
“蒼碎錦,你有沒有聽我們說?”
“有啊,我很認真的聽你們說。”回以微笑,蒼碎錦擱筆,“你們要不要拿?”
蘇季寒憤怒的一拍桌子,“我不會要這份休書的!”
“我當然也不會要。”連曼夜輕吹剛染上指尖的丹蔻,“我纔不會接受別人給的休書。”
蒼碎錦挑眉,“那你給我好了!”
“不就是去一個小城鎮,有必要休妻嗎?”蘇季寒雙手環胸,“你還怕我們吃不了這個苦?”
“寒兒,”碎錦低嘆,“你爹把你交給我,是想讓我給你幸福,如今,不是我想趕走你,而是就算你跟着我到別處,我們都會有新生活,我不想讓身份阻礙你們。”
“哼哼,藉口!”連曼夜指捻起那份休書,“想擺脫我們對不對?碎碎啊,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戲才上演,何必急着叫停?”
“曼夜,你知道的,我習慣無牽無掛,”蒼碎錦起身,被手走到門邊,看向院中。院中花團錦簇,竹枝交錯,月影伏地,流水漸漸。“實話實說,原本,我是不會接受你們的。”
“當然,所以我們威脅你嘛,”連曼夜掩脣笑道,“身爲連家長女,這點小伎倆我還是會的。”
“連家是商賈之家,爾諛我詐畢竟多,你自有能力生存。”蒼碎錦回首,眉間竟是極嚴肅的褶痕,“曼夜,你要知道,我也出生商賈之家,甚至比你的要龐大的多,天下首富蒼嚴海是我爹,你以爲,你真的能威脅到我什麼嗎?”
“你……竟然是……”兩人詫異的望着她,“你……”
“沒有任何一個家族像蒼家如此深似海,要在那裡生存,你猜,要有多重的心機。所以,我要爲自己找條後路,期間,不得有任何閃失。”她忽然一笑,“你們以爲我很散漫,可你們知道,官路後面,我打通了多少環節,九族滅門的慘禍,我可承受不起。我不想有羈絆,也不可能讓連累到你們的事發生。畢竟,你們於我有小恩。”
“原來,你只是依着我們,根本不是你懦弱。”連曼夜眯起美眸,“真是的,我居然會看走眼!”
“不是看走眼的問題,你這個女人,竟敢把我當作包袱!”蘇季寒玉指指着碎錦,“你以爲我一無是處嗎?”
“寒兒,”蒼碎錦轉身看着她,“蘇伯伯是蒼家幾十年來求醫的對象,他的醫術我瞭解,你是他的獨女,必定得到真傳,我怎麼會小看你?只是,你的夢想不應該在我手上終結。”
“哦,蘇季寒你還有夢想啊!”連曼夜斜視她。
“閉嘴!”
“曼夜,你何曾沒有夢想?”蒼碎錦走到桌几旁,到了杯茶,“獨立經商,不是你追求的嗎?那麼,如今沒有束縛,你們還拘泥什麼?”
“喂,碎碎,你是不是女人啊?”連曼夜看似無奈的搖搖頭,“女人最終想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一個安定的歸宿,當初,我不知道你是女人,只是因爲認爲你值得依靠,才纏上你的。我同樣爲自己找後路,只不過,有點偏差罷了。”
“你,以前喜歡碎錦啊?”蘇季寒忍不住笑起來,“哈哈,那知道結果後不是很難受?”
“怎麼樣,很好笑嗎?”連曼夜勾住碎錦的手臂,“我就是喜歡,你敢說你曾經沒有?”
“關你什麼事!”
“哼,看不出,你還挺羞澀的!”
“你……”
“那個……”蒼碎錦無奈於二人習以爲常的舌戰中,小心開口,“休書,要不要?”
“閉嘴,不要,留着自己用吧!”兩人異口同聲的怒罵道。
“這次到很齊心協力嘛。”蒼碎錦小聲說道。
“恩?”惹來二人怒視。
“沒,沒事。你們繼續,繼續。”這日子,怎麼過啊?
* * *
黎明,天際浮現淡色的晨光,夜雲暗淡下去,嘈雜聲漸漸響起。
青石路上,堆滿了雜物,龐大的院落顯得擁擠,家僕穿梭廳堂,收拾行李。
“沒必要揀這麼多,霍叔,那裡會有新府邸,我們只需要把慣用的東西帶走就可以了。”蒼碎錦環視院中,“太多的東西反而會成爲負擔。”當初,離開蒼府時,她除了盤纏衣物什麼也沒帶。
“不行!”驕橫的聲音讓她回頭。
“怎麼了,曼夜?”
“一切從簡那怎麼行,我受不了!”
“你可以留下,回家。”蒼碎錦微笑說道,“我並不希望你們跟我走。”
“算你狠!”連曼夜咬脣,轉身,“好嘛,從簡就從簡。”
“可別委屈自己了。”
“不——委——屈!”只是氣死人!
走向開敞的朱槿大門,三馬車行裝已整理完備,蘇季寒一甩長辮,“裡面好了沒?”
“寒兒,你真要跟我走?”
“沒人規定,在小地方就無法完成夢想!”
微笑,蒼碎錦不再多言。
遠處,大隊人馬向這邊前進。爲首之人素白錦袍,溫雅舒和。
“丞相?”蒼碎錦看清來人後,連忙準備行禮。
“不必多禮。這是,你夫人?”蒼非何不着痕跡的打量着蘇季寒,真是,驚世駭俗啊,一個敢娶,一個,不,兩個敢嫁。
“參見丞相。”
“起來吧,一家人何必拘泥。” 蒼非何溫和一笑,“東西都備齊了?”
“差不多了。”蒼碎錦疑惑的望着他,“丞相來此,所謂何事?”
“重縣路途遙遠,自然要人引路,”他翻身下馬,動作利索,絲毫不像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走向蒼碎錦,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本官便是這引路人。”
蒼碎錦一愣:“丞相,這……”
“不是去當縣令那麼簡單,懂嗎?”蒼非何止住她想說的話,緩緩靠近她身邊,附在她耳邊說道:“這裡,不方便說話。”
“是。”匆匆退一步,蒼碎錦低頭。不能靠得太近,他比想象中的,多了些什麼……
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二人,蘇季寒忽然開朗,挑眉,心中瞭然。目光,不對哦……看來,姜,還是老的辣嘛。
一個時辰後,馬車上路了。
坐在馬車中,蒼碎錦有些不自在,多了個人,做什麼事都約束了。寬敞的馬車在蒼非何進入後顯得擁擠,明明看起來沒有絲毫侵略性的人,看來,不容小覷。
微動身子,素指搭上暗色桌几,“丞相,究竟,是什麼事要讓您親自前往?”打破詭異的肅靜,她想到正事。
“重縣,在建造全國最大的水利工程。”蒼非何開口,幽深的黑眸注視着她,“建設工程當中,最容易產生蛀蟲。”
“丞相是要去監督?”蒼碎錦避開他太過深邃的目光,垂眸,“可是,丞相這樣做,治標,不治本。”天大的工程何其的多,一人的監督又起什麼作用呢?
“我,是監督你。”
“什麼?”她吃驚的擡頭,“爲什麼?”
“這個工程,我全權交給你負責。”蒼非何依舊是風清雲淡的笑容。
“我,完全不知情。”收緊五指,她盯着他,“丞相,這,違反程序的吧。”
“之所以保密,是爲了防止有心人。”
“可是……”太危險了,她沒有把握,這可怎麼辦是好?
“錦兒,”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
蒼碎錦心中一顫,如此親暱的稱呼,還有耳邊的熱氣,讓她措手不及,止不住臉頰微紅,她身子輕輕向後挪動,“丞相,我沒有把握!”
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蒼非何微低頭看着她,近看,不禁有些奇怪,怎麼,好像……不動聲色,他說道,“所以,我會幫你。這對你是一次歷練,明白嗎?”而且,遠離帝都也會減少她身份暴露的機率。
“我……”不要太近了!她簡直無法思考。
“怎麼了,你不舒服?”看着她難以言語,蒼非何眸中隱約着笑意,鬆開手,卻探向她的額頭,“染上風寒了?”
“不,沒、沒有。”不方便掙扎,蒼碎錦倍感壓抑。
真是奇怪啊,明明,他們不算熟悉的呀,爲什麼,蒼非何他……如此“照顧”她?
墨綠與素白交纏色的綢帶盤束住黑亮的發,溫雅清俊的臉總帶着笑痕,看不出,除了那雙幽深的眸,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威懾。那麼,這種壓抑的奇怪感覺,怎麼來得呢?
“朝中顯少有蒼家的人,多年沒回去,我,記念着叔父。”收回手,蒼非何緩緩開口,“錦兒,我離開蒼家時,你大概只有七八歲吧。”
“是。”八歲,她不知道爲什麼記得那麼清晰,那天她遲來了,只看在到家人擁簇下少年孤高的背影,的確,孤獨,雖然集名望一身,但她感覺到他的孤獨,因爲,深院中,沒有安慰與理解。那是,許多人會有的共鳴吧!
“重縣山清水秀,是個安心的好地方。”
“啊?”
“你好象老是走神?”蒼非何微笑。
“下官失禮了。”碎錦心中暗歎,這其實是隻千年狐吧?怪異的很。
“何必那麼約束,自家人,你我間不必因身份生疏了。”他端起杯盞,“錦兒,你可以喚我的名字。”
“下官不敢。”她只想平安的衣錦還鄉。
“重縣龐大的工程,我就交給你了,兩年,必須完成它。”
“兩年?”那麼久。
“這,就要看你怎麼辦了。”事實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過,太危險了,不必讓她知道。
“我,明白了。”看來很複雜,但她一點也不在乎,裝模做樣了那麼久,是該,活動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