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延畫聖

未曾想到,來重縣後她第二個瞭解的地方竟然是寺院。

蒼碎錦換上書生長袍,連曼夜同蘇季寒拖着她熟悉重縣,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來到重縣,剛好遇上繁盛一時的廟會,地方風土人情,卻也把重縣的繁華推向一個高峰。寬敞的道路上擠滿了各種商販,不僅是有關習俗的小玩意,胭脂水粉,帕子布匹,也格外引人注目。

擠在人羣中,滿目人影,滿耳吆喝,蒼碎錦對這種喧鬧敬謝不敏,顧不得連曼夜與蘇季寒,兀自尋找清幽的地方。

雖說是廟會,但寺院中人卻稀少。步入沉清寺,盡是檀霧繚繞,香的餘火尚明,寂靜安寧。

寺院雖小,濃濃的禪味在每一處都可以體現得出。僧人寥寥,蒼碎錦只看到一位老僧拿着掃帚,清掃偶爾飄落的葉。

“大師,既然是廟會,爲何院中如此清幽?”蒼碎錦上前,斂袖問道僧人。

擡起頭,老僧人看了她一眼,緩緩停下手中掃帚,立起,含着淡淡的笑 ,反問道:“這廟哪裡清幽?”

“哪裡?”疑惑僧人的反問,蒼碎錦環顧四周。

院中好些牆壁呈青砂石的深灰色,已是深遠,乾淨的石板地面鳥雀走停,嬉鬧的正歡。然而,未有人的蹤影。

“清幽之地,鳥雀自是常來,又怎麼不是清幽?”蒼碎錦回道,“大師若要用禪理,在下理當不懂。”

“你到直白。”僧人一笑,“禪理老衲沒有,只是道理自有一番。你看餘香尚明,便是有人上香,只是早晚你未曾碰到罷。”

“大師依舊話中有話。”蒼碎錦也淡淡一笑,“大師言語之間,並非戲語,而茫茫人海,又怎知他人心心所念?”

“老衲可沒有話中有話,”僧人呵呵一笑,伸手捋了捋鬍鬚,“這就是你們的執念,揣摩是自己的,心思到頭來也是自己的,老衲也只是故弄玄虛罷了。”

蒼碎錦聽聞,豁然微笑,輯身一拜,“大師,在下明白了。多謝提點。”

“你要謝,老衲也接受,”老僧人又低首掃着落葉,“你們年輕人喜歡找寄託,便由着去吧!”說罷,不再言語。

蒼碎錦自認六根不盡,佛根不深,便不再疑問,孤身遊走寺廟。

廟中,佛像極少,多的卻是禪房及高林。林高深邃,只有一條幽靜貫穿,林裡但聞鳥鳴,不見其影,正符了古寺的高深意境。

正準備跨進禮佛堂,經殿香霧,禪煙縈繞,好似朦朧裡,見一白衣公子盤坐其中,久久不動,靜心禮佛,竟與這脫俗的禪境十分鑲嵌。光見這背影,蒼碎錦心中浮起熟悉感,不由自主地跨進去。此時,白衣公子正好起身,回頭,雙方照面。

有些蒼白的面色,掩蓋不住眉間雍容玉態,正是在薄霧之中,彷彿羽化之人。

不過,的確是個陌生人。蒼碎錦篤定,也許世間若大,總會碰上相似之人。她朝他微微一笑,“公子是信佛之人?”話甫出口,她便覺是多言,不禁面色一窘。

白衣公子溫和一笑:“在下不是信佛之人,只是佛中有道,妄自琢磨。”

聽聞,蒼碎錦笑道:“公子是有緣人,佛中禮,應是明瞭。”

“過獎,在下本是莽夫,佛之道,不曾領悟。”白衣公子搖首,溫和的眸帶着笑意,“不打擾了,你請。”

蒼碎錦頷首,“公子,有緣再見。”

“有緣自會再見。”朝她一輯,白衣公子轉身離開。

佛中道,還真有不信之人蔘透,真是,百態世間啊!走進佛堂,忽然腳下踩上異物,移開腳,竟是一顆佛珠,微訝的環顧四周,地上散落着數顆同樣大小的佛珠。難道……蒼碎錦低頭,這就是所謂的,“不曾領悟”?

恍覺時間流逝,蒼碎錦步出佛堂,卻見蒼非何在外與老僧人交談,旁邊是一名傲氣的男子,身旁,是泛着病態的嬌柔少女。

無意擡眸,蒼非何看見蒼碎錦,眸色一閃,溫和的對她笑道:“錦兒也在這,正好,過來。”

蒼碎錦只得上前,“丞……”

未說完,便被蒼非何打斷,“還是這麼疏離,本是一家人,何必客氣?”暗自仔細的看着她,是他眼拙嗎,怎麼最近幾日的蒼碎錦,有說不出的不對勁,眼神彷彿變得,遊移?

“非何,這位是……似曾相識?”葉扶九看到蒼碎錦,忽然覺得在哪見過,不禁發問。

蒼碎錦轉眸看向他,心中不禁一驚,封延畫聖葉扶九?立刻垂眸,這葉扶九她是見過的。當年她及笄,父親不知用什麼法子,竟讓封延畫聖葉扶九爲她畫像。雖是過去幾年,不知印象裡葉扶九是否還記得。

“是嗎?”蒼非何淡淡說道,“想不到扶九兄你還見多識廣,錦兒是我蒼家之人,你應當見過。”

“這有可能。”葉扶九爽朗一笑,“你們蒼家當是人才輩出,便是樣貌都相似!”

“這位,便是重縣的新縣令嗎?”柔軟的女聲如花般細膩,讓蒼碎錦忍不住擡眸看她。少女一身藕色衣衫,蒼白的面容卻是剔透,雙目如水,姝靜之態。

蒼碎錦一時微怔,未來得及言語。緩神後,尷尬一笑,“在下蒼碎錦。”

少女但笑不語。

“淵兒,站久了,可有不適?”蒼非何看着白淵,“若是身子不適,讓扶九送你回去。”

“不,我沒事。”白淵搖頭,素指拂開面容上的髮絲。

“丞相,這重縣就是如此,若是您還需詳細的解說,再來找老衲吧!”老僧人微微欠身。

“多謝,大師。”蒼非何回禮,然後對碎錦說道:“燃燈大師幾十年都在重縣,這裡他是十分熟悉,你日後如有不懂,儘管請教大師。”

蒼碎錦頷首,“大師,日後在下仰仗您了。”

“能爲我重縣百姓造福,老衲自是鞠躬盡瘁。”

拜別燃燈,他們離開寺廟,街道依舊繁盛。

忽然,一處的喧鬧聲和衆多的圍觀者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正是無事,他們便走去。

透過人羣,見到的是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的婦女,她的身旁另一位婦女撐腰怒罵,不過,對象是……連曼夜?

心中一驚,正要上前制止,蒼碎錦卻被蒼非何拉住,“靜觀其變。”

那也要分場合呀!蒼碎錦不好多言,怎麼覺得他,樂此不疲?

沒多少理會那怒罵的婦女,連曼夜不時嘆息:“大嬸,怎麼還有做賊喊捉賊的,理是大家看得到的,何必爭下去?”

“說什麼鬼話!我們像會偷東西的人嗎?大家瞧瞧啊!”婦人氣壯山河,圍觀百姓深知她是個慣犯,也不好多言。

“喲,真不好意思,我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過,”連曼夜嫣然一笑,“今個我說的不是鬼話,是潑話。”真是潑婦一個!

衆人鬨堂大笑。惹的婦女臉一陣紅白。

實在看不下去,蒼碎錦撥開人羣,卻見師爺陸仁走進圈中,“夫人,您何必在此丟大人的臉。”

“丟臉!”連曼夜怒火中燒,何曾受過此般氣,她素指一擡,“你不分青紅皁白錯勘賢愚,這纔是丟了你們大人的臉!”

“大人是父母官,怎麼能隨意與百姓怒罵。夫人自當自制。”陸仁面色不改。

眼角微微一觸,蒼碎錦輕甩袖走進去,“不要爭了,大家,隨我去縣衙吧!”

一直看着她的蒼非何看到這個意外的動作,指摩挲着懸在腰間的玉飾,真的,有地方不對勁。

此時,連曼夜怒笑:“好啊,我正想如此。”說罷,拉住蒼碎錦。

“我們不去!”婦女立刻警戒起來,“不過是幾兩銀子,何必去衙門?”

“惡小不可爲。”蒼碎錦好生勸導,“二位大嬸看來心善,若是執迷不悟,會造成大禍。”

“那就不偷了唄!”婦女癟癟嘴,“阿娥,我們走。”

“說走就走啊!”連曼夜不依,“讓我被看了這麼久的笑話,怎麼可以輕易饒恕!”

陸仁淡淡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夫人不會連這點仁慈也沒有吧!”

“我是沒有,你要一個出身商家的人白白給別人錢,這不可能!”她只會賺錢,憑什麼把錢給那些無用之人!

無意再看二人隱藏的火花,蒼碎錦對婦女說道,“二位是有困難嗎?若可以,在下儘量幫忙。”

“你幫不了的。”婦女一哼,“我們來找東西,不過路上被小偷偷了盤纏。”

“這麼說,你們還是知法犯法!”連曼夜哂笑,“看到沒,陸師爺,這就是百姓!”

“曼夜!”蒼碎錦輕斥,“不要再說了。”

不服氣的瞪她一眼,卻又不敢繼續造次,“好嘛。”

“大嬸若要盤纏,在下這裡有一些,若不嫌棄,請拿去吧!”蒼碎錦拿出錢袋,遞過去。

“真的?”婦女半信半疑。

蒼碎錦微笑,“若要騙二位,何必當着衆人之面。”

一手奪過錢袋,掂量幾下,蠻沉的,婦女咧嘴一笑,“謝了,你這人真不錯!”

“在下是重縣縣令。”蒼碎錦對她點頭微笑。

“哼,要是十幾年前的縣令也是這樣,我們就不必去……”忽然停住,婦女神色有些不自在,“咳咳,阿娥,我們走。”

身旁的婦人連忙起身,衆人見沒戲可看,便一一散去。

“喂喂,你就讓他們這走了?”連曼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蒼碎錦看着她們的背影,微微一笑,唉,她今天是做了一件好事。

這時,蒼非何對葉扶九微點頭,葉扶九會意,不着痕跡的退開,悄悄尾隨那婦女而去.

“葉大哥去哪?”白淵不解問道。

蒼非何對她一笑,“他內急。”

“啊?!”白淵眨眨眸,不禁抿脣微笑。

人羣外,靜坐在茶攤前的粉衣少女,眼神一直看着人羣中的變化,看完這場鬧劇後,她慢條斯理的爲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慢慢品嚐。清秀的眉輕顰,這茶,味道真不好。

素手在桌上擱下幾枚銅錢,她起身,再次看向人羣,輕啓朱脣,留下一個字:“笨!”

葉扶九尾隨至密林中,見二人坐下休息,他躍上繁茂的樹枝,靜聽。

“阿姐,我們這樣能找到嗎?”

“怎麼找不到,找不到咱們還有臉回去嗎?”

“可是,出來一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公子雖然嘴上不怪咱們,但你也知道公子多寶貝那幅畫。要不是那沒用的小子,老孃也不必費這麼大心思尋畫!”

“姐,今天真是好險,差點就被抓了!”

“哼,這新縣令還算明白,不像十幾年前那個狗官,不是因爲那個狗官,咱們就不會投靠山寨。”

“可是,生活不也挺好嗎?”

“是啊,可是,這終究不是光輝之事,朝廷對百姓不好,該反就反,可畢竟朝廷不是不可取,咱們

劫下的東西,不知會不會危害百姓。”

“阿姐,咱們要信公子啊!”

“公子是好人……只是……”

未聽完下面的話,葉扶九縱身而下,“你們到底是誰?”

“啊!”被他驚嚇,二人連忙站起。

“你們,是山寨裡的人?”

婦女警惕地看着他,“管你什麼事?”

挑眉,葉扶九興味的問道:“你們劫皇商,我吃皇商,這不關我是嗎?”

“你們這些人就是腐敗,哪管我們百姓死活!”婦女忿忿罵道。

“哼,村野婦人,不知死活。”葉扶九看着她們,“你們找什麼?”

“你憑什麼管?”婦女冷笑,“大家各走各的。”

“各爲其主啊!”葉扶九覺得好笑,“算了,你們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說罷,躍身離開。

葉扶九剛走,樹後卻走出一個人,竟是剛纔在寺中的白衣公子。

“公子。”兩個婦人垂眉恭敬的喚道。

“回去吧!”白衣公子淡淡說道。

“是。”兩位婦女已沒有剛纔的潑樣和無用之樣,一臉彷彿死寂的平淡。聽到命令,立即退下。

白衣公子勾起脣角,淡薄的眸如冰雪擊碎閃現出寒光,極其陰沉。這場棋局,剛剛開始,棋子未定,可是,執棋人,一定只是他。收攏五指,冷笑,什麼佛理,全是廢話!

不過,蒼非何,你靜靜的等吧,接下來,還會有讓你更加感興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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