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毒,殺不死人的。”蒼碎錦淡淡說道,素指間揚着張紙條,“你下的毒只能迷昏人,他們真正的死因,是心脈具斷。”蘇季寒有個習慣,每次查出的結果會記錄下來,讓別人能詳細的瞭解,不過,有些隱情她不便說,以防打草驚蛇。
“怎麼可能……”蒼隨妍怔怔的低喃,“那藥,我試過的。”
伸手打開金獸爐,把紙條放進去,見那火焰迅速的吞噬紙頁,如沉重的心被焚燒。
“試過也可能被換掉,何況,你的侍女不是也同你一樣?”孫家的屋子簾綃纏繞,不知暗處會不會躲着人,伺機下手。
“你,你怎麼可能都知道?”蒼隨妍臉色蒼白,在紫色的衣衫下,更顯得剔透。
蒼碎錦淡淡嘆氣,“我什麼也不知道,單憑你們的破綻。”緊張和坦然,是兩種不同的破綻。然而,都是那麼的明顯。
“呵呵,想不到,竟然是我誤會你!”蒼隨妍癡癡地笑,“蒼碎錦,十年前我不如你,十年後依舊。你可知,此生我有多恨你!多很啊!”她想要的總是得不到,而蒼碎錦,從來都是輕而易舉。她是有眼睛的人,也有個玲玲的心思,蒼嚴海表面上對蒼碎錦冷淡,實則在保護她。
蒼碎錦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俯身,擡手,小心拭去她莫名滑下的眼淚。
蒼隨妍的瞳睜大,倒映着背光看不清表情的蒼碎錦,明亮精緻的房屋擺設卻黯淡下去。
此刻,蒼隨妍發現自己竟然又落淚了。
“你真的很我?”蒼碎錦展開手臂,逐漸收攏,輕抱住她,然而蒼隨妍只是渾身一顫,並沒有掙扎,“妍姐姐,你真的很我嗎?”
“我恨你!”她說道,那種聲音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恨你!”
蒼碎錦看不到她的臉,只覺她語氣充滿了一種欲哭無淚的淒涼,又有倔強,“可是,爲什麼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質問過我女扮男裝的事情,也沒有想要揭發我。你是知道的,欺君之罪要株連九族,那不是可以讓你報仇?你根本沒想過對不對,妍姐姐,你不曾有這樣的心思啊!”
有些東西,永遠都切不斷,深入骨髓,即使是腐爛,也從心中開始,不可磨滅。
蒼碎錦撫着她的長髮,“妍姐姐,你可曾知道,爹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你的隨閒院裡,看着你早已不亮燈的寢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每當他離開,那石桌上總有點點的溼痕。每當他練字時,總要寫上那麼句‘隨妍玉階冷’,然後把它藏在心底。其實,爹愛你,疼你,你可知四姨後的勢力的邪惡,你若是被他們發現,會被糟蹋得更慘。”感覺到她身子的顫動和輕微的嗚咽,她繼續說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呢?你只要好好想,你從來都不是無依無靠。”
“你住嘴,你住嘴!”蒼隨妍忽然瘋狂的嘶吼痛哭,大力的掙扎,“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這樣對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用盡力量,不讓她從懷中掙脫,緊緊的擁住她,“好、好,不相信也罷,你哭出來,這麼多年的委屈都哭出來!”
“我恨你們啊,我恨你們……”蒼隨妍彷彿用盡全部的力氣,把那麼多年深入骨子裡的不甘爆發出來,“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啊!從小他經常讚賞我,經常對我笑,爲什麼一夕之間,他就變得那麼無情?我恨他,我恨他!”
毫無節制的痛哭,讓蒼碎錦心中更加難受,一切都是她造的孽,然而什麼都不是她承擔,她何德何能,可以爲年少無知脫罪!
“我恨你們,爲什麼要我承擔?恨你們……”聲音漸漸減弱,她哭累了,緩下節奏。
“哭出來好受些,別擔心,不會有人聽見。”官差早在拿筆墨時就被她遣走。
心中迴轉着十年前的點滴,噩夢記載着十年中的屈辱,兩種回憶如涇渭交匯,在那分割線上,成爲永恆的傷疤。
她真的恨他們,十年來,就是那股信念支撐着她,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只有她自己明白心中想念的是什麼,一個人的淒涼,無依無靠的牽掛,她不知道,在這茫茫紅塵世上,有沒有人會記着她,她是害怕的,所以,把恨說出來。
在不時的抽動後,蒼隨妍緩緩平復,錯亂的淚痕溼了衣襟和頭髮,淚水洗過的雙眸,恢復了往昔的清明。
“我……還是恨你們的……”沙啞的嗓子冒出這句話,她微微推開蒼碎錦,用袖子拭去涕淚,“任何話都彌補不了什麼,都過去了。”
歲月逐波去,潮水帶星來,心意可以迴轉,時間不可迴轉。
“我已是破敗之人,那些話,也沒有用了。”蒼隨妍站起來,“我都認罪,蒼碎錦,那些罪我一人承擔,就算我求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他只是恨他們一家,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我此生最痛恨求人,但如今,我求你。”注視着她,帶着懇求和悲痛。
“妍姐姐,你又是何必?”蒼碎錦嘆息,“值得嗎,值得嗎?”
“他是我墮落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他溫柔,從來對我是呵護!”蒼隨妍眸中浮現淡淡的異彩,“蒼碎錦你不會懂的,你還未曾遇到一個這樣的人,遇到一個你甘願爲他去死的人。其實你的感情不深,最是無情。”
“妍姐姐……”
“答應我,蒼碎錦你答應我!”蒼隨妍看着她,帶着祈求。
蒼碎錦不忍再說什麼,“我們到大廳上去。”說完,走到門前,推開門,“走吧!”
蒼隨妍挪步,跟隨在她後面。
來到大廳,衆人已是等候多時,靠坐在椅上,蒼非何注視着她,見她臉色蒼白,眸中不忍,不禁意間看到蒼隨妍,心中一觸,淡淡的惋惜浮上心頭,卻是不言語。
抿脣,停頓片刻,蒼碎錦才淡淡說道:“本官已經有結果了,兇手其實……”
“啊!”尖叫聲在身後響起,蒼碎錦猛然回頭,“妍姐姐!”
此刻,她只見到她的身軀倒下,口中的鮮血洶涌,立刻扶抱她躺下,“妍姐姐,你這是何苦?”鼻腔一陣酸楚,她眼竟然有了溼意,扭頭大喊,“寒兒、寒兒,你快過來,快過來!”
蒼隨妍拉住她,“碎錦……答應我……答應我,我求你……我求你……”
“好,好,我答應你,你現在不要說話,寒兒!”
“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本該……是我的命。”蒼隨妍露出悽美的笑,“日子……這麼過去,我這……麼走,也甘願,咳咳,甘……願……”大口的鮮血不斷涌出。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蒼碎錦搖頭,帶着淚,“我拿什麼挽回我的過失,你不能不給我這個機會,妍姐姐,妍姐姐!”
“呵呵,蒼碎錦……我……就是……要……你一輩子……記得我,還有……爹,你們,永遠……都不……可以……忘記我,永遠都……不可以,我不要……被遺忘,不要再……那麼孤單……”
“不,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
“那就好,就好……”話尾緩緩消失,她的頭轉向初春的院中,繁花似錦的風景,她的眸漸漸迷離。
“妍姐姐,妍姐姐……”蒼碎錦顫抖着,不敢相信她的即將離別。
此刻,蒼隨妍眼中浮現的是蒼家的風景,熟悉的庭院,熟悉的清風淡淡徐來,還有熟悉的聲音,“妍兒,今天背了多少書?讓爹瞧瞧。”慈愛的聲音帶着寵溺。
“妍兒背了五篇呢!”稚嫩的聲音帶着撒嬌。
“真乖!”大掌撫摸着她的腦袋,“妍兒想要什麼,爹帶回來。”
“妍兒什麼也不要,想看碎錦去!”
“錦兒?爲什麼?”
“因爲她總是抓着妍兒的手,對妍兒笑。”
“好好,去看錦兒,看錦兒!呵呵!”
美麗的色彩從眼前變得朦朧,蒼隨妍喃喃,“爹,我們去看錦兒!”朦朧中,有蝶飛過,嬉戲在她身旁……
垂下了手,閉上了眸,帶着淺淺的笑意。
淚水,滑過蒼碎錦的臉龐,永遠,都不敢忘記……
院外,春日裡的第一隻蝶輕盈飛來,飛進廳堂,落在蒼隨妍的身上,隨即,緩緩地飛走,彷彿承載着重量……
* * *
“你們,帶着錢離開吧!”對着孫員外的兩個小妾說道,蘇季寒不時回頭看着蒼碎錦有些憔悴的面容,“走吧!”
“謝夫人!”小妾柔聲謝過她,轉身離開。
“碎錦,你沒事吧?”蘇季寒擔心的問道。
“碎碎……想開些。”連曼夜也擔憂道。
搖搖頭,對她們一笑,“沒事。”
二人不好多語,只是說道,“碎錦,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更多,不要放棄了!”
頷首,蒼碎錦不再言語。
吟月樓。
華麗的牀榻上,臥躺着面色俊美的白衣公子,他面前立着兩個少女,擡首間,竟然是孫家的兩個小妾。
“解決了?”白衣公子問道。
“是,公子。”二人恭敬地回答。
“很好,你們回去吧!”白衣公子坐起身,淡淡說道。
“是。”二人順從地退下。
“沈爺,真是多虧了你啊!”尖銳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頃刻,走出一位身着繁重華麗的衣服,濃妝豔抹的夫人,她面色稍顯刻薄,此刻帶着得意至極的笑,“蒼隨妍這個賤人,終於死在我的手上!”
“四夫人,接下來,該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白衣公子看着她,眸中閃過諷笑。
四夫人頭上的金步搖隨之擺動,“這是當然。”
白衣公子垂眸。
蒼隨妍,蠢女人,他只是隨便對她好,她卻死心塌地的跟隨,甚至不惜用命。真是愚蠢,這世間會有什麼情愛,只有沒用的人才會追求!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每一個圈套,每一個步驟,都是按部就班的完成,白衣公子勾起嘴角,看來,蒼非何真是名不副實,沒用的很!
然而,這間房門口,站着一位粉衣少女,她緩緩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啊!轉身,她的纖細嬌小身影消失在迴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