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酒逢知已千杯少,局到中途,蔡君謨和蘇明允已露出醉態,八娘便藉着去廚房裡看看上幾道新菜的藉口,從廳中溜了出來,一邊吩咐了丫鬟端了她早已準備好的有解酒功能的甜湯來,一邊打算去看看蔡夫人和暖娘去。
誰知才轉過遊廊,就聽聲後一位少年的聲音:“曾小姐請留步。”
八娘轉過頭去。
“蘇二公子,請問尋我何事?”八娘客客氣氣道。
與蘇子瞻的高瘦不同,蘇子由略矮微胖,似還未脫去嬰兒肥一般,看着竟有一種出奇的萌態。
不想蘇子由吭哧了半響,才道:“知道……曾小姐大能,曾家又非一般富貴,只門庭已是蘇家不及,我……我家在蜀中只是一般的農耕之家,不知曾小姐是否……嫌棄。”
難道義父已向蘇家父子表達了結親的意思?要不然怎有這“嫌棄”一說?
八娘一時有些頭疼,雖夜色之中看不清蘇子由的臉上的神情,但也知道這孩子是在婉轉的問自己對他有沒有意思呢。
“蘇叔父與兩位兄臺,才入上京,便名振士林,那日在茶坊中偶遇,兩位兄臺之才,八娘已極爲仰慕,能有幸結識,實是平生之幸。八娘有心與蘇二公子成爲莫逆之交,一怕自己才疏學淺,蘇二公子未必看在眼中,二來八娘身爲女子,卻不能與蘇二公子談詩論道,品評文章了,實也是件憾事。不過我家亦有幾位兄長居於京城,蘇二公子和蘇大公子亦是舉世高才,若能結識二位,想來家兄們一定很高興,蘇二公子若是不棄,以後還望常往我家中玩去,八娘必定好好招待。”
蘇子由眼神一黯,不過他是磊落之人,見她言語之間,都捎着哥哥蘇子瞻,明白了八娘婉轉的拒絕,反放開了,笑道:“我與家兄也極仰慕子固先生之才,日後定當上門拜訪。”
“蘇二公子若無事,八娘自去看看我義母並蔡家妹妹去了。”
“那日茶坊中,謝謝你。”
八娘一笑:“舉手之勞而已。”
兩人別過。八娘去了後院,蔡夫人問了前院情形,八娘道了賓主盡歡。又陪着蔡夫人母女說了會兒話,前院的丫鬟過來說酒席散了,八娘便扶着蔡夫人去了前院,與蘇家父子道別。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一頓飯吃的盡興,一頓酒喝的酣暢,蘇明允看曾家八娘子,已是大大的滿意,臨行時還不望看了八娘幾眼,不住點頭,蔡君謨一見,自然大喜,待蘇家父子的態度越發熱情,好不容易送走蘇家父子,八娘扶着蔡君謨回院,趁着蔡夫人去準備洗漱用品及醒酒湯,蔡君謨笑問八娘:“怎樣,蘇家那兩小子如何?聽說蘇家那大小子已定了親事了,不過我看蘇二郎更是不錯,席間蘇明允那東傢伙,還拐彎摸角的跟我打聽你呢。先前我表示出想結親的意思,這老小子還不搭老夫我的茬,這回才知道心急了,哈哈。”
義父這人,看似正嚴肅不過的,有時候卻孩子氣的很,八娘撫額,又不想義父大人誤會,只提含蓄的提了提狄詠,只說如今孝期未滿,只等過兩年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並含蓄的表白了一番自己並無姐弟戀的愛好,誠然她其實兩世相加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其實,總歸都是姐弟戀而已。然此弟和彼弟,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與北遼之戰,不論輸贏,兩年之後,形勢總會明朗,那時候若是狄二郎得了軍功,興許這兩孩子的婚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蔡君謨暗自思量一番,見八娘態度堅絕,也只得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這夜色也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若是泉州那邊有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給我來信。”
八娘老老實實應了是,到底還是服侍着他喝了醒酒湯,這才告辭出去。
纔出門,就見暖娘跑了過來:“八姐姐,你這就要走了?”
“是呀,我估計得半年後才能回來,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義父和義母,尤其是義父,要看着他老人家少喝點酒。”
“知道啦。”暖娘笑道,“我送送你。對了八姐姐……”
八娘見她欲說還休的樣子,捏了捏她粉嫩的上臉,笑道:“有什麼話就說唄,同姐姐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沒有沒有。”暖娘忙紅着臉擺手,“就是想到姐姐一去好久不能見着,有點惦記罷了。”說着似是怕八娘追問,便耍起嬌蠻來,“聽說泉州好多番邦之物,姐姐見着好玩的,需得記着妹妹,上回見着宋三娘帶着個七彩的琉璃珠項鍊,太陽底下一照,流光溢彩,極是漂亮,宋三娘可是顯擺了好久的,姐姐要是見着,幫我也帶些兒回來。”
那宋三娘這會兒也有二十出頭了吧?不是說已經嫁人了嗎?怎麼還混到未婚貴閣的羣裡去了?八娘對她的情況並不清楚,到底是不相干的人,也懶得問。
“琉璃珠子有什麼好要的,那東西不值什麼,也就咱們大宋國沒有,才物以稀爲貴罷了,姐姐要送你什麼,就送你真正好的,好了,我記下啦,回頭給你帶些水晶回來,親自給你畫幾副首飾的圖樣,剛好我要回趟南豐,到時候請泰瑞祥最好的大師傅親自爲你打上幾套,將來給你做嫁妝,這總成了吧?”
“說什麼嫁不嫁的呢?”暖娘扭捏着嗔道。
八娘見她小兒女之態,不由福至心靈,心道到底是個地道的古代姑娘呢,自己好歹也是人家姐姐,不如索性寬厚體貼一回,便笑道:“嫁不嫁的且先不說,我倒想起來一事,你不是想要那彩色的琉璃珠子麼?我記得十七哥提過,他大概能燒製琉璃,不過還未試過,回頭我與他提提,讓他抽個空,試着燒製,看能不能成,若是能成,別說一串琉璃項鍊了,就是打個琉璃人兒,也不在話下。”
“真的?他……還會這個?”
前半時語含驚喜,後半時,已帶夢幻。
八娘暗笑,果然果然。雖怕羞了這情竇初開的姑娘,可還是忍不住打趣:“他?什麼他?哪個他?”
暖娘跺了跺腳,恨恨的推了一下八娘:“八姐姐自己家去吧,前面左轉,不送。”
說完,一溜煙兒蹭着碎石小徑,跑了開去。
八娘莞爾。徑自去了。
暖娘羞了半天,跑到轉角去,這才徵徵站在那裡,再回過頭去,哪裡還見八孃的身影?心中又是甜,又是羞,再又想到那陸家十七郎,原還是八姐姐的未婚夫婿,如今八姐姐與狄家二郎的婚事不成,八姐姐又已一十有八,等過了孝期,豈不是……
一時又是酸澀,又是愧疚,不覺站在那裡癡了過去。
既是京中事了,八娘便欲起程,一早上纔派了人去作坊裡通知喬俊生,這邊與蒼耳也着人把準備好的行李檢查了一翻,原應在聽荷院裡當差的五月急匆匆跑了過來:“八娘,八娘,不好了。”
“出了什麼事?”
“十二郎病了,昨兒夜裡還好好的,早上奶孃餵了奶,這才一會兒,便,便急哭不止,看着也不好,二少奶奶已着人去請大夫了,您快去看看吧。”
八娘一聽,扔了手上的書,也顧不得再問五月,提了裙裾,便往聽荷院裡跑去。
因朱氏懷小十二時,先是旅途勞頓,再又爲曾不疑的病煩難憂愁,後曾不疑去世,朱氏大憂大悲,原就身子不好,後便纏綿病榻,小十二在孃胎裡時已是受盡苦難,甫一生下時,也是瘦瘦小小的,一直不大順當,好不容易這些天好些兒了,怎麼突然又病了?且看五月這慌慌張張的樣子,若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叫她娘怎麼活?
八娘一邊默默祈禱小十二郎平安無事,一邊腳不停的奔到了聽荷院。
院子裡已是亂成一團,朱氏抱着小十二郎不停的抹着眼淚,晁文柔也是一臉的焦急,好在還算沉着,正在開解着朱氏,那奶孃戰戰兢兢的立在一邊,也是急的不停的搓着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樣子。
見到八娘進來,衆人都如看到救星般期盼的看着她,八娘也是心慌,可卻不得不作出鎮定的樣子,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小十二郎的額頭,發現燒的厲害,一邊的晁文柔已經道:“已着人去請大夫了,應該很快就會到。”
八娘點了點頭,覺得這麼等着也不是事兒,忙吩咐秋蔚去端了碳盆來,又叫隨後跟着跑來的五月去廚房裡,讓人澆上熱水。
等吩咐完了,纔對朱氏道:“娘,您快別哭了,現在天冷,十二弟身子本來就弱,生病,也不是什麼大事,雖看着兇險,可平時奶孃照看的好,不會有事的。我看十二弟燒的厲害,咱們等熱水端過來,先幫着十二弟降降體溫,等大夫來了,便沒事了。”
奶孃聽了八娘說自己一直照顧十二郎用心的話,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她確實盡心盡力,連夜裡都不敢睡的實了,就是因爲十二郎體弱多病的,生怕一個不盡心,哪裡照看不到,引得病來。明明昨夜還好好的,早上餵奶時,十二郎就不如平時吃的歡,她雖沒想到這是病了,卻也不敢掉以輕心,一直留意着,不想這才個把時辰,就突然發起燒來。
聽八娘說要用水給十二郎降溫,忙道:“八小姐,這天這麼冷,若是讓十二郎洗澡,那可怎成?”
八娘爲安朱氏的心,便放緩語氣,柔聲道:“媽媽誤會了,不是讓小十二洗澡,只是用溫水擦拭十二郎的身體,隔一柱香的時候,擦拭一次,這是我從前在醫書上看到的法子,但又要注意着,不能叫十二郎再受了涼,媽媽平時最是細心的,一會兒就在邊上幫我。這樣是可以降了體溫的。具體的病因,卻要等大夫過來看過才成。”
衆人雖不知道這法子,但見她說的肯定,自無異議。
朱氏不確定的道:“這樣真的能行?”
“娘,咱們小十二郎以後是有大福的,肯定不會有事的。娘就把心放回去吧。”
一邊說着話,一邊示意奶孃把小十二從朱氏的懷裡抱出來,放到內屋裡的牀上去。
“八妹,你先在這裡忙着,我去催催熱水來。”晁文柔說完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