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紅一個遲疑間,已經有人隔住了門板,她知道總會有人摸着尋來,至少來的人面善和氣,並非凶神惡煞,她沒有再回避,微微讓開身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屋裡有老婦的聲音詢問她是不是家中來了客人,她纔要回答,孫世寧指着自己,輕聲道:“表妹。”她也是個聰明人,按照這話應付了,老婦聽說來了親戚,又說還不快請人進屋來坐。
久紅吶吶的,飛快看了他們三個人一眼,似乎在盤算這樣做的後果會不會是引狼入室,不過孫世寧的長相太過溫和清婉,實在不像壞人,她有些心虛,壓住了嗓子道:“屋裡是我的婆婆,她什麼也不知道。”
“唔,其實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孫世寧答得很巧妙,還衝着她眨眨眼,久紅咬住嘴脣帶着他們進屋。
“小紅啊,你家裡頭不是都沒人了,怎麼又來了個表妹?”老婦坐在窗口的位置,從孫世寧進屋的角度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眼疾,什麼都看不見,倒也省事了。
“我與紅姐是表親,我母親嫁的遠,甚少回來,偶爾書信往來知道紅姐嫁在這裡,正好途經此地就過來探望探望。”孫世寧反應機敏,回答的滴水不漏。
沈念一在她身後沉聲道:“我們來得匆忙,沒有功夫備下禮品,這是岳母臨出門前給捎帶的十貫錢,小小心意請笑納。”
兩個人配合的恰當好處,丘成隨份子成了新婚小兩口的跟班,取出銀錢,放在桌上,老婦的手邊,久紅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們三個,老婦的手指不避諱地摸了摸那十貫錢,再開口時,語氣客套了許多:“小紅,你家還有這樣懂事的親戚,以前怎麼沒聽你提起?”
“住得遠,就不常走動提及。”久紅嚥了口口水道。
“這般通情達理,便是住的再遠也能常常走動的。”老婦將桌上的十貫錢顫顫巍巍都拿在手中,“既然是一番心意,我們便收下,小紅陪你表妹說說話,我且去將銀錢收起,等大壯回來,讓他去買些好酒好菜的招待。”
“母親慢走。”久紅將老婦送到門口,沒再往外走,她回來站在三人面前,一改唯唯諾諾的樣子,畢竟是在大戶人家進出見過世面的,到了這會兒都能不卑不亢的樣子,“幾位,我雖然在何家做過事,但是數月前就因爲犯錯被趕了出來,所以何家出了事,我也不想去看去管,只想在這兒安生過日子,你們也看到了,我那瞎眼的婆婆更是與此事無關。”
明眼人都瞧出那老婦對久紅不善,沒想到她卻這般維護,想必是爲了那個叫做大壯的男人,孫世寧不答話,就輕輕嘆口氣,屋子裡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沈念一的手指在背後輕輕晃了兩下,丘成已經到了門邊,防着瞎眼老婦來聽壁角,孫世寧輕笑一下,沈念一探究的目光轉過來,聽得她說道:“那位婆婆不會來的,她一定是回自己屋裡去藏十貫錢了。”
沈念一向來心細,然而對婦人的心態沒有孫世寧揣摩地詳透,十貫錢在他眼裡也算不得什麼錢,不曾想過對於這樣的小家小戶來說,十貫錢已經是了不起的一筆橫財:“那也好,我們不過是問幾句話,久紅姑娘說清楚了,我們即刻就走。”
“你們是誰?”久紅反問道,在三人的臉上逐一看過去,“我婆婆眼睛瞎了,我卻看得見,這位明明還是姑娘的裝扮,哪裡就嫁人,更沒有什麼岳母之說。”
“這個託詞還不是讓紅姐姐以後容易說道,要是婆婆再問,那位表妹如何不來了,紅姐姐就說她嫁的遠,這幾年都不會再來了。”孫世寧方纔提及溫五兒時,分明見她眉心緊蹙,可見不是絕情之人,她放低了聲音道,“紅姐姐,我們肯定不是壞人。”
“我聽說何家出事後,縣太爺不敢接手,所以天都派了厲害的大官前來查案,你們幾個不會就是天都來的吧?”久紅對何家的案子十足上心,她只是害怕會因禍上身,這些天躲在家中,大門不二門不邁的,如今家裡鄰居都只知道她叫做小紅,便是那些衙役翻來覆去也找不到久紅這個人的。
“我們是大理寺前來查案的。”沈念一見久紅已經放下戒心,明白這會兒說話容易,開門見山問道,“溫五兒的母親,是何家管家撿來的乾女兒,她究竟是什麼人?”
久紅放人進來的時候,就知道會問這些舊事,她低聲道:“她是我的師姐,叫做久青,我們在外頭得罪了人,想要找個地躲些時日,當時靈機一動躲進了何家。”
沈念一取出個銅鎖釦,放在桌上:“這個想必你是認得的。”
“這個是我們師門的絕活,師姐手巧,做的比我精細。”久紅看一眼答話道。
“她爲什麼要在爐膛底下挖個暗門?”
“生怕仇家找上門來,何家是辭官歸家的御史,來頭是不小,不過我們的仇家也不是善茬,師姐總說留着後路比正面迎敵要來得強。”久紅眼圈一紅道,“師姐什麼都比我能幹,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劫難。”
沈念一聽出這句話中的門道:“你們的仇家難道就是何家滅門的兇手?”
“兇手?何家滅門的兇手抓到了?”久紅臉上的疑惑不像是假裝出來的。“我們的仇家是個殺手,他向來獨來獨往的,何家上下四五十口人,一個人殺不完吧,況且二公子一身好武功,又師出名門的。”
“就算你所言不假,可是爐膛中的暗門之中只能藏身一個人,你師姐設下了後路,就不爲你和她的孩子着想?”沈念一喝問道,“她原本就打算明哲保身,置你們不顧!”
孫世寧沒見過那個爐膛裡頭的真相,聽沈念一這樣說,也確實不太對勁,師姐妹一起避難,怎麼避着避着就起了異心,久紅澀澀一笑道:“師姐沒打算瞞着我,是因爲我認識了大壯,要離開她,她起先不肯,後來想想還是答應了,說是嫁了人,離開何家就算斷了線索,最好是連她都不知道我嫁在哪裡,家住何方,那麼即便是有人拿劍指着她的脖子,她也沒法子招供,這纔是最安全的法子。”
這話聽着雖然有些不近人情,道理卻是對的,如果當真不知道,那麼就不會出賣,這位叫做久青的師姐是個聰明人。
孫世寧搖了搖頭道:“既然只能藏一個人,那麼五兒呢,她預備將孩子藏在哪裡?”
久紅慘烈地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五兒不是她的親生孩子。”這一次是沈念一替她回答了,“你記得溫五兒的話嗎,他說管家爺爺看他們母子兩個可憐,所以才答應認了乾親,怕是五兒的用處不過用來賺取同情心,她就沒打算帶着這個孩子一起逃開追殺。”
孫世寧的眼睛驟然瞪大,但是久紅的表情說明沈念一的話沒有錯,五兒只是個工具,早已經完成了利用價值,任其自生自滅就好,她這樣一想,雙手忍不住發顫道:“可是,可是大難當前,她不是將五兒塞進爐膛中,如果她自己躲進去的話,死的人一定不會是她。”
“我聽你說五兒還活着的時候就想到了,師姐她沒有自己想得那麼薄情,她在我臨走前嘴硬說過,如果有一天仇家找上門,她丟下五兒,單身逃走,省的帶着個累贅。”久紅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其實,她說的都是反話,她在何家是廚娘的身份,如果她走了,五兒還有那個幹爺爺,比跟着她逃亡靠譜得多,從那時候起,她就爲五兒打算好了出路,可憐我們躲了幾年,沒有死在仇家手中,師姐卻依然死在了何家。”
沈念一和孫世寧不約而同想到竈房的慘景,久青死在竈臺上,她非但沒有躲避開殺手的招數,而是心甘情願用最後的氣力撲倒掩護,爐膛中的孩子,叫了她幾年孃親,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也早已經將他當成自己親生的,如果還能夠爲他做最後一點點事情,那麼就將生的機會留給他,孩子還小,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而她躲了這幾年,師妹也走了,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又有什麼干係。
“師姐的武功不弱,如果抵抗一下的話,或許還有生路。”久紅越哭越大聲,“我好恨,恨自己爲什麼要走,如果我也還在何家,那麼一起聯手,師姐就不會死。”
“如果你留下來,可能你們三個人都會死。”孫世寧掏出帕子遞給她,“如今三個人裡面活着兩個,你師姐泉下有知,會覺得欣慰。”
“我離開時,多少也覺得不妥,何家上下總是透露出一股子說不出道不明的陰鬱,每個人都相互提防,那位何老爺隔斷時日就要在書房裡磨磨唧唧一整天,還只准師姐送飯進去,我問過師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師姐卻不肯說。”久紅掐着那塊帕子,掐的很緊,“要是那時候師姐告訴了我,我們早早離開何家,另外找尋個去處,也比這樣的結局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