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我管的事情,我還是不聽爲妙。”沈念一自問不是好奇心特別重的人,更不想寧夏生多話再後悔。
“這個事情,說出來沒有什麼,因爲很快,朝野上下就都會知道了。”寧夏生打了個酒嗝,又給自己面前的海碗斟滿了。
沈念一還是伸出手將碗給蓋住了:“你還真想要在這裡喝醉不成?”
“不,不能喝醉,也喝不醉。”寧夏生的眼珠子都染了酒氣,他還是在笑,“皇上覺得我在邊關待了整整十年,委實辛苦,想要找個人來替我分分憂,我應該感激涕零,跪地謝恩纔是,對不對?”
“你說皇上要派人在你身邊,分走你的兵權。”同樣的意思,沈念一轉換着話,孫世寧頓時聽得明明白白,寧大將軍這些年立下的戰功太高,顯然已經讓皇上起了戒心,所以纔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壓制住他。
“你真是個聰明人,和你說話就是痛快,舒服。”寧夏生想要拍開他的手,卻連碗沿都沒摸到,海碗已經被沈念一挪走開。
“那麼,皇上要派誰到邊關來,做你的副將?”沈念一的手法高明,儘管動起手來,可能一時之間難分仲伯,這樣近距離的擒拿,卻絕對是他佔了上風。
“一個皇子。”寧夏生冷笑道,“皇上要派一個皇子在我身邊,與我同進同出,什麼副將,別以爲我在邊關吃了十年風沙,將腦子吃的遲鈍了,就是要安插個讓皇上放心的眼線下來,還不是副將的名義,而是監軍,你說這個名字好不好聽,監軍。”
沈念一沉默的將手中的酒杯轉了一圈,寧夏生也絕對不是一步登天的角色,十年來,多少出生入死,才換得一方安寧,一將功成萬骨枯,或許這其間也有些運氣,不過他知道,每一次戰爭的勝利,都是用血肉堆積而起的。
如今,舜天國百般想要入侵之時,皇上卻下了這樣一道聖旨,沈念一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清皇
上到底要做什麼,是想用皇子來壓制住寧夏生,或者是徹底想經過這個捷徑,見兵權重新拿捏回自己的手中。
當今皇上共有七個兒子,其中三個早夭,一個根本不願意過問所有的朝中之事,用太后的話來說,這個皇孫怕是早晚要出家當和尚去的,七皇子出生的晚,如今纔不過九歲,做不得正事,那麼剩下的人裡頭只有三皇子寅容和六皇子寅迄。
寅迄性格頑劣桀驁,不討皇上的喜歡,再加上寅迄的生母地位不高,皇上幾乎從來沒有將其放在眼裡,最有希望擔當此重任的,怕是隻有三皇子寅容了。
寧夏生見他不說話,大致能夠猜到他所想,既然已經說開了,也就沒有再相互隱瞞的必要:“要你說的話,皇上會派那個礙眼的放在我身邊?”
“這個事情可大可小,小了說,是給你這位威名遠播的大將軍一點壓力,告訴你就算是軍功再高,該給的皇上一件不漏都會賞給你,不該給你,勸你早些知難而退,別癡心妄想。”沈念一的眼中神采飛揚,孫世寧坐在他身邊,看的分明有些癡了。
“嗯,癡心妄想這個詞用的不差,我臉上大概就是寫着功高蓋主四個大字,所以想給我點苦頭吃吃。”寧夏生用筷子敲了敲杯沿,“你接着說,我就是愛聽你說話,比那些什麼軍師,什麼幕僚的廢話,有意思的多。”
“如果只是如此,那麼你可以不用多加理會,過來的皇子想必也不會太當真,邊關大的情況,只有待過的人才知道有多艱苦,要是皇子受不住苦,哭着鬧着要回天都,皇上心軟答應就不是你的問題了。”
“聽你這樣說來,你已經知道會派哪個兔崽子來?”寧夏生說話猖狂慣了,有些口無遮攔,倒是他身後笑盈盈站着聽閒話的秀娘嚇了一跳,趕緊撲上來就要捂住他的嘴巴,這麼大的嗓門喊皇子是兔崽子,那麼不言而喻的,在他眼睛裡頭,皇上又是什麼!
客棧裡,雖然沒有外客,卻人多口雜,別被哪個當成笑話傳遞了出去,傳來傳去的,就傳出要命的事情了。
寧夏生任由她的手捂着,也不躲避,也不開口,露在外頭的一雙眼卻賊笑賊笑的溜溜轉,被孫世寧逮住了那視線,她覺得這人當真有意思,不過卻不想跟着他人來瘋,很快將目光給轉移開來了。
秀娘覺得手心溼熱,卻是他好死不死的用舌頭舔她,嚇得她尖叫一聲,趕緊撤了回來,將那濡溼的地方在衣服上頭使勁的擦拭:“要死了,真是要死了,沈少卿和孫姑娘還在這裡,你就不怕他們笑話。”
“笑話是不會,可孫姑娘臉皮薄倒是真的。”寧夏生斂了斂神態,話頭不知爲何就轉到了孫世寧身上。
沈念一也頗有些詫異,寧某人是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要是沒有那樣的交情,可能他會覺得對方今天牢騷話有些多,看着他身邊的世寧也有些放肆,在秀娘面前說起話來更是有些瘋瘋癲癲,不至於就爲了皇上這樣一個主意,就胡亂先亂了自己的陣腳。
必然還有其他的原因,寧夏生不主動提,沈念一這般聰慧的人,更不會特意去問,只是將幾個皇子的情況都說明,孫世寧在旁邊聽着,忽而很輕地咦了一聲。
沈念一很細心的留心到,她是聽到寅容的名字,纔會發出訝異,很快他已經想到緣由,那一次從陵縣回來的路上,他們曾經遇到過寅容,身後跟着一大班的幕僚門客,臉上有種藏不住的沾沾自喜,難道說就是爲了這個決議,他當時也奇怪,好端端的,三皇子跑到這種驛站來又爲了做什麼,這樣子一拼合,倒是有理有據了。
“這樣子說來,是三皇子寅容的可能性最大,你剛纔的話才說到一半,我還要繼續聽完的,事情可大可小,大了說,又是什麼?”寧夏生笑着又追問道。
“往大了說,皇上要挑選即位之人,這個派到你身邊的監軍,怕就是以後的天子。”沈念一眼睛都沒多眨一。
本朝前幾位皇上都是能文能武之輩,就算是當今的這一位,也曾經親自帶兵征伐,將姜維亂黨剿殺的片甲不留,英明果斷,才坐穩了這片江山,如今雖說邊關戰事不停,國內也算是太平無事。
皇上在他面前提起過不止一次,盛世養敗兒,幾個皇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雖說皇上尚且壯年,可是有個合適的陳繼人,心態自然不同些,在那個高位上坐久了,難免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滋味,還不足以向旁人道明。
如果這是個磨練的機會,那麼被選中之人,應該知足,就算是千辛萬苦,也必須咬着牙忍下來,否則拿了現成的人就成爲別家。
寧夏生聽完沈念一的話,沒有立時表明態度,他悶頭喝酒,喝的一桌子都空酒罈,還不肯放下來,秀娘還是站在他身後,各種焦急,不住向着沈念一偷偷打手勢,示意勸慰兩句,有些道理是真道理,可未必要這會兒都一併說出來刺激人。
沈念一想的卻是,走過這個村,未必有這個店,寧夏生潛回來一次不是簡單的事情,更不知是否會說走就走,不把話說明白,枉作良友。
所以,他有話直說,更不會攔着寧夏生喝酒,寧夏生說過,沒有酒喝,這輩子才叫做白活。
他是大理寺要職人員,自恃看多了生生死死,與廝殺戰場多年的寧夏生相比,卻是班門弄斧,那一場仗打下來,死多少人,傷多少人,沒有道理,沒有緣由,能夠活下來的,稍作調整,喝過酒吃過肉,甚至胡亂找個軍妓睡一覺,起來又是另一場廝殺。
那樣的日子,根本不能細說細想,只能看着日出日落,就是一天又一天。
“與三皇相比,我倒覺得六皇子那個莽撞的性子還好相處些。”總算,他肯放下酒碗,開了口道,“至少不用花費這裡。”隨手指了指太陽穴,“三皇子不好相處。”話沒說完,他先樂起來,“看看,我又多生是非,如今是皇上來選了人安排給我,哪裡輪的上我挑肥揀瘦,說這裡好,那裡不好的,好不好都是活該,活該!”
孫世寧看出這個人有宣泄不出的煩心事,她不懂官場的人情冷暖,不方便插話,更不方便多言,況且對方的一雙眼令得她微微不適,不知是過於肆意,還是實在能夠看透人的心思,她有意無意將半個身體都掩在沈念一的身後。
這時候,卻聽得客棧外頭有人拍門,拍的又急又響,雨點一般落下來。
寧夏生擡起頭來笑着問道:“你猜猜,是來找你還是來找我的?”
沈念一果真仔細想想才道:“是找我們兩個人的。”
門外頭進來的,卻是位面白無鬚的公公,不知他怎麼知道大理寺少卿與鎮遠大將軍聚在這樣個小客棧喝酒的,進來的時候,神情平淡無波,絲毫不見驚訝:“沈少卿,寧大將軍,咱家傳皇上的口諭,召兩位立時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