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誰都知道沈念一是動了真怒,於澤用盡所有的法子,想要洗脫嫌疑,而沈念一根本沒有給任何人機會,他只冷靜的問了一句:“除了你們,還有誰進來過?”
於澤也不是個善茬,立時將外頭把守的那些人,盡數控制起來,大理寺裡死了個疑犯,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興師動衆到這個地步就有點匪夷所思。
天亮的時候,脫不開嫌疑被關進去的,整整有九個人,包括於澤自己,他苦笑着說道:“大人,當時只有我同他獨自在房中,沒有人可以給我作證,就算我自己知道,他的死因並不出於我的舉動,但是我也是嫌疑人之一。”
這話說得頗爲令人動容,沈念一的臉卻像化不開的冰霜之色,冷得叫人不敢接近,於澤被他的目光一掃,馬上就閉了嘴,他雖然沒有心虛,也曉得不該多嘴。
沈念一關着那九個人,單等着秦正卿回來,秦思冉在路上已經聽聞些消息,曉得成儒宗的出現,本來就將沈念一逼得有些進退兩難,本來也預備用舊事來做些文章,如果能夠看到其手足無措的話,就更加好。
小姚跟在身邊躍躍欲試,建議說不如將此案先送報進宮,讓皇上心知肚明,這句話,也是經過他好一番思慮的,大理寺中不知不覺已經分作兩派,想要中立實在太難,沈少卿身邊得力的人手太多,就那些數得上來的,兩隻手都不夠,他自認沒有機會從中脫穎而出,反觀秦正卿的親信小辜才因公殉職,最是需要忠心耿耿的親信出現。
這樣顯而易見的選擇,根本不用再猶疑了,所以開口出主意,也已經是站定在秦正卿的身後,設身處地,處處爲其着想了。
秦思冉根本沒吃他這個人情,冷笑一聲道:“將此事捅大了往皇上面前送,是嫌最近大理寺中出的事情還不夠多,自打我這個正卿回來,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要是皇上問及,怎麼之前都相安無事,讓我如何作答!”
小姚才知道馬屁拍錯了地方,嚇得都不敢吱聲,秦思冉趕得又急,他腳底下被絆了下,差些摔倒,秦思冉眼角瞥了他一下,俱是不滿,總覺得大理寺中,能夠看得上眼的,已經都跟了沈念一去,想要在矮子裡頭挑兩個出挑的都難。
沈念一背身而立,就是那樣隨隨便便的一個姿勢,已經讓小姚縮了縮脖子,不知爲何,他不太願意讓沈少卿見着他是跟着秦正卿進來的,方纔那股子勁頭已經都被撲滅掉。
秦思冉輕咳一聲道:“小沈,出什麼事情了?”
“正卿大人,有個重要的疑犯在大牢中暴斃,我已經將所有可能對其下手的人等都收押在屋中,請正卿大人親自來審。”沈念一回過身,五官冷峻,語氣低沉。
秦思冉點點頭道:“既然你已經接手此案,你自己處理就好,不用專門等着我回來的。”
他只是想着,沈念一想要推脫開,莫非是個燙手的山芋,他纔不會傻到立時接過來,傷了自己的手。
“此事本來由我自己來審也可以,但是嫌疑人中的於澤是我的手下,爲了對另八個人公平,還是交予正卿大人才更加合適。”
秦思冉聽得此話,知道確是大事件了,連於澤都難逃干係,誰不知道於澤自打進了大理寺就始終跟隨在沈念一身邊,雖然做事不如丘成那麼細心謹慎,此人卻有另一番剛猛勇進,出馬辦差是個好幫手。
沈念一對這樣的人都不顧情面,秦思冉心底滾過好幾個念頭,才又問道:“可讓唐仵作來驗屍,查明死因?”
“唐仵作當時就趕過來,疑犯服用了不知名的藥物暴斃。”沈念一緩聲而道,“疑犯關入大牢前,已經被徹底搜過身,所以絕對沒有攜帶任何藥物的可能。”
“小沈,你先彆着急,有些藥物藏得很是隱秘,可能是當時沒有發現,而這個疑犯知道做下了大錯事,心裡頭忐忑就服毒自盡,這樣說來也是合情合理,未必就是有人要下毒害他的,案子沒有查明,線索就徹底斷了,我知道你是心裡頭焦躁,但是將自己的同僚,這樣關押着同樣傳出去對大理寺無益。”
反而成了秦思冉在開解沈念一,見他依舊無動於衷,心裡頭愈發沒底,上前一步,嘗試着用手搭住他的肩膀:“小沈,我知道於澤絕對沒有問題的,你不用爲了避嫌就讓他受了委屈,疑犯是服毒自盡,到時候案卷上可以書寫明白,唐仵作也可以留筆,將人都給放出來吧。”
一番話真是語重心長,他生怕沈念一回答個不字,就駁回了他的臉面,轉頭對小姚道,“還愣着做什麼,將那些人都先放出來,別傳到外頭人耳朵裡去,名單記錄下來就好,以後有個萬一,還能夠調用出來詳查的。”
秦思冉的口氣貌似輕描淡寫,手心卻已經薄薄一層汗,見着沈念一始終沒開口,才緩了口氣道:“那個疑犯可是涉嫌了紅丸案的主謀?”
“正是,他已經都承認了罪行。”沈念一的這句話也沒錯,成儒宗對着他破口大罵之時,已經將紅丸案都承認下來,除了具體的受害者名單尚不明細,其他的都沒有遺漏。
秦思冉更加放心了:“原來連口供都已經確定,那麼確認無誤,此人就是代罪自殺,小沈不必再自責,這些人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只可惜的是,沒來得及讓他供出同謀,不過此事還能夠從長計議,也不急於在一時了。”
沈念一目不轉睛的看着秦思冉,他的眼睛瞳仁本來就比常人來得又黑又沉,對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來,無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道:“怎麼,是我哪裡說的不妥當?”
“正卿大人已經說得有理有條,我沒有其他的意見。”沈念一顯然是妥協了半步,“只是此人的屍體,暫且不能處置,我想讓唐仵作再細查毒物的來源,或許可以摸排到蛛絲馬跡。”
“也好,也好,你看着辦即可。”秦思冉見小姚去了又回,呵斥道,“事情都辦妥了沒有?”
“回正卿大人的話,已經都辦妥,那邊有人已經將九個人的口供都記錄詳盡,稍後就會送到正卿大人手中,而且所有人都很安靜,絲毫沒有慌張想要脫逃的意思,放出來的時候,也是井井有條的。”小姚特意查看了那個於澤的反應,於澤平時風風火火的,很是風光,今天被關押了多時,依然不見任何頹喪,反而有種心安理得的神情,他覺得好奇,多看了兩眼。
於澤也是個敏銳的人,立時就回看了過來,顯然認出他來,視線一垂,就避讓開來,讓小姚心裡頭很是不舒服,怎麼就允許你們幾個圍着沈少卿團團轉,他纔在正卿大人身邊站了一小下,已經被排斥在外了。
他故意走過去,攔在於澤面前,挑釁道:“原來沈少卿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你,也是,他這個人除了自己就沒有真正信任過誰。”
原本是十足打擊人的話了,於澤卻半點兒反應都沒有,還跟着他的意思附和道:“沈少卿若非這樣警惕,大理寺哪裡有今天的風光。”
反將了一軍,讓小姚啞口無言,這時候另外有人聽了對話,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等於澤走開了才道:“還沒在秦正卿身邊站穩,何必去惹沈少卿的人。”
他心裡頭更加不樂意,將那隻手撥開,就匆匆趕回來覆命了。
“都留檔就好,我也不願意懷疑同僚,出了一個霍永陽,不至於又出另一個,否則我這個正卿豈非用人失敗。”秦思冉有意無意的留了這樣一句話,“小沈,你要留着屍體備用就留着,若有發現,記得及時告知我。”
反正秦思冉是不會去多看一具屍體兩眼的,他着急的趕過來,卻沒有拿住沈念一的痛腳,反而有種被其設計下套的感覺,怎麼話裡話外,反而成了他再替沈念一開脫了,不,應該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一回破了刑部殺人的案子,皇上明着是嘉獎了,暗地裡,他琢磨着皇上正在權衡大理寺內部的關係,他在位上坐的牢固,自然就不願意出岔子。
所以,反而沒有抓着這件事情不放手,只是,一連兩個疑犯都好似自己飛蛾撲火般現身,前後又死得有些蹊蹺,秦思冉心裡頭依然是打了個結的,所以用話語將後續的職責又推回給沈念一,讓其繼續調查。
等秦思冉帶着小姚離開,唐楚柔才走出來,輕聲道:“大人,正卿大人果然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大家的設想。”
“大人覺得案子破的太過容易。”
“人也死的太過容易。”
“但是,現狀已經可以算是結案。”
“是可以算是結案,但這案子結的有些令人不安。”沈念一眯了眯眼道,如果只是出了一個範繼明,殺人拋屍還偏偏讓兩個小乞丐見到真容也便罷了,死了三年又改頭換面回來的成儒宗,死在大理寺中,難道只是因爲紅丸案底下,已經沒有此人的利用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