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趕回大理寺,令丘成立時點卯,安排三十個有用的人手出來,丘成奇道:“大人,需要三十個人這麼多?”
“可能還不止。”沈念一正在卷宗中不住翻找,頭都沒擡起來。
“大人要尋什麼,我來幫忙。”丘成不知道他出去轉一圈,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不過在身邊跟隨久了,知曉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還有,讓鏡與花帶四個好手,去此處守着。”沈念一寫下地址,交給丘成。
丘成看一眼:“大人,那邊住的人都不簡單,花不是在孫家蹲守嗎,大人也要將他喚回來?”
“先喚回來,世寧今晚肯定不會回去,那邊不用守得太緊。”沈念一尋到了所要之物,將那捲宗匆匆展開來,細細覈對名單。
“好,我立時去辦。”丘成前腳走,沈念一來不及翻頁,有人來敲門,說秦正卿有急事找,沈念一前頭已經推了兩次,這會兒要調遣大理寺人馬,要是被秦思冉扣押不發人,也是麻煩,他放下卷宗,想着長話短說,先敷衍過去。
秦思冉依舊端坐着等人,將正卿大人的姿態擺放其位,見他進來,不過擡擡手,示意他先坐下來,分明是有大段的話想說,沈念一沒有拂他面子,還是坐了下來。
“小沈,我近來做什麼都不順,你可知原因?”秦思冉臉上沒有笑容,很認真,卻說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沈念一根本不予作答,他深知秦思冉的爲人,入行這些年,秦思冉也是有過大手筆,大作爲的,否則決計坐不到如今的正位,但是這幾年,不知爲何,像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瞻前顧後,優柔寡斷,而且不住排擠他,那些應該捉拿擒獲的兇手犯人,都不比沈念一更可怕,所以,寧願放過真兇,也要先壓制住他的手腳。
分水嶺出自三年前,秦思冉受了一次重傷,差些性命不保,好不容易救了回來,整個人性情大變,那道不能褪去的疤痕好像完全是長在他的心上,硬生生扭轉了。
果然,秦思冉自顧自的說下去:“你一向會得識人,也會用人,我身邊好不容易有了個小辜,手腳麻利,肯做事,正想好好栽培栽培,沒想到,一時疏忽大意,讓他白白丟了性命,再要立時選個會做事的,合適的都已經是你名下的,你說,我這個正卿在大理寺算不算得舉步維艱?”
“正卿大人,大理寺中,皆是同僚,爲了破案擒拿兇手,我從來不覺得要分什麼你的我的,只要是合適的,儘可調用。”沈念一還在等,等他後面未盡的話。
“我試了試姚安遷,雖說不夠聰明,手腳倒是麻利,暫時先將他撥到我身邊,你手底下的鏡花水月四個人,別說是調用了,到眼前長什麼樣子,我都不曾看清過,你要是還說皇上沒有偏心,那就是我心存嫉妒,不如這樣吧,羅南羅北已經回來,你命令他們跟着我做事,我不會虧待他們。”秦思冉緊緊盯着他的表情,“要是你拒絕,也算理所當然,都是你一手拉扯出來的,說給人就給人,豈非白白費了你的心血。”
一番話,來來回回說得模棱兩可,沈念一直視過來道:“正卿大人要調用羅南羅北,我不會拒絕。”
“當真,你說的話當真!”秦思冉一時激動,居然原地站了起來,“我等着的就是你這句爽快話。”
“是,羅南羅北不是我的一個人的手下,正卿大人爲着正事,莫說是他們兄弟倆,就是調用派遣我出任務,也是應當的。”沈念一不願意再多浪費時間,預備速速了結。
“那麼,你且同他們先說明,當然,我不會虧待他們,一定不會。”秦思冉也沒有再強留他的意思,趕着他去將人雙手送上來。
“盡忠盡職纔是分內事。”沈念一留下這句話,退出來,很快找到羅南,將秦思冉的意思都說明,不給羅南任何想要回絕的機會,“你們這就去跟隨秦正卿,聽他調遣。”
羅南幾乎是咬牙切齒道:“秦正卿到底什麼意思,大人,我們明明是你的……”
沈念一阻住他的話道:“我在秦正卿面前和在你們面前說的話是一般的,大理寺沒有你的我的,只要是做正事,你們必須義不容辭。”
“那要是秦正卿讓我們做出對不住大人的事情呢?”
“他不會的。”沈念一冷笑道,“他還不至於走到那樣一步,你們都太小覷他了。”
羅南想不出反駁的話,摸摸鼻子應聲道:“既然大人說讓我們去,我們當然不能反駁,大人放心,我們兄弟自有原則。”
“我挑出來的人,我都放心。”沈念一還惦記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記着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同秦正卿起衝突,都留着回來再說。”
羅南明白他的叮囑之意,連聲答應而去,沈念一回到自己的辦事處,正想將那個卷宗上的名單看完,在本來的位置放的卻是另一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卷宗,他還生怕是自己在匆忙間弄錯了,在附近又翻找了兩次,依然不見那本的影子。
有人趁着他出去的這一炷香時間,將卷宗取走了,沈念一意識到這一點,暗暗心驚,是誰在暗處依然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不放鬆,他居然到這會兒都沒辦法揪出那根惹人生厭的尾巴。
他走到書案邊,提筆將方纔記下的二三十人名先摘錄下來,這不過是其中的十之五六,若是用來覈對,也已經綽綽有餘,對方一來低估了他的記憶力,二來手腳也並不算太快,至少沒有在他尋到卷宗之前,先下手爲強。
丘成安排妥當,折返回來,沈念一直接問道:“可曾見到有人進出此處?”
“我走的時候,大人還在屋中。”丘成想一想,忽然走出去,不知詢問了誰,等回來的時候,搖搖頭道:“大人,這裡沒有特別安排人手,所以並沒有見到可疑之人進出。”
“能夠看出是可疑的,哪裡能夠進的這裡。”沈念一這句話別有深意。
“大人是短缺了什麼?”
“我方纔尋出在看的卷宗。”
“不可能!”丘成看沈念一的神情還以爲不是了不起的事情,沒想到,這隻黑手這樣膽大,居然連卷宗都敢取走,“風險太大,此處的卷宗也大部分不是機密要緊的。”
“是,當時覺得都是已經處理妥當的案子,不過是收錄其中,走個場,留作備用的。”沈念一眯了眯眼道,沒想到,一個案子的隱秘被揭出來,牽連着要大動干戈的翻查更多的舊案。
華封啊華封,你死了都不太平,在生前,你到底是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居然藏得這樣生,這樣好!
“這邊的案卷都復錄雙份的,大人要是想尋出來,到宮中的卷宗處,依然能夠調用出來,一看究竟,所以我才覺得爲了一個副本,不值得冒風險。”丘成試探着問道,“會不會是掉在哪裡,或者被誰正好取走了?”
“一個副本是不值得,但是時間緊急的話,要去卷宗處將相同的案卷尋出,至少也要兩三天的功夫,甚至時間更長。”沈念一眼底一片利光,“有些人卻只要拖延一天。”
“大人,三十個人已經選出,隨時候命,鏡與花也即時趕了過去,大人可要親往?”丘成按部就班問道。
“我也在考慮此事。”沈念一回道。
丘成聽出他話中的猶疑,驚了一下:“大人何出此言?”
一個在皇上面前都有所擔當的人,居然會得搖擺不定,沈念一知道今晚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勢頭,他並不擔心會抵擋不過,火婆婆兩人都不曾膽怯,大理寺中能人濟濟,又何來擔憂?
然而,他心頭的不安就像是入了魔,中了魘,擋都擋不住,火婆婆欲言又止的話語背後,分明是太瞭解對方的情況,對方是誰,華封的原配?那樣一個女子再厲害又能厲害到哪裡去,要是用丈夫暴斃,正房處理外室的名目來遮擋,那麼底下藏着的又會是什麼真相!
宅院底下的屍骨,從最初的開始,到最近的一具,到底已經多少年?沈念一甚至以爲,華封還不是那始作俑者,不過是接手下來,繼續而爲之,要是憋着一股勁頭,追根溯源能不能將這些看似已經了結,實則無頭無腦,線索啞然而止的案子,都重新翻上來,細細捋順。
那底下,或許還有霍永陽的屍首,沈念一垂下眼,蓋住了所有的情緒,低聲問道:“丘成,我一直說只要知道是對的事情,無論有多艱難困苦都應該堅持做下去,查下去,對不對?”
“是,大人素來堅信邪不勝正。”丘成想都沒想就答道。
“很好,很好。”沈念一笑着站起身來,將被自己翻得亂七八糟的卷宗盡數推開,“我今日之舉,居然連兩個昔日的江洋大盜都不如,真正是要慚愧了,丘成,幸而有你,一語點醒夢中人,我們去走一遭,看看那地方,還藏着多少妖魔鬼怪,魑魅魎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