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鹿林問得慎重其事,孫世寧與冬青兩個人的口供一覈對,問題就出來了,從世寧入席到冬青被如意引到屋中,看已經醉酒酣睡的人,中間至少隔了兩個多時辰。
“大姑娘,我只問幾句要緊的話,你能答則答,不方便的話,嗯一聲便是。”柳鹿林背過身去,“侯府的老太太可是話語中很是看中大姑娘?”
“柳先生如何知曉,我會與老太太坐在同桌?”孫世寧一針見血地反問道。
“大姑娘果真看事情特別敏銳,也難怪大理寺的少卿大人都對姑娘另眼相看,且不管我怎麼知道,我只問姑娘可還記得老太太說了些什麼?”
孫世寧耐着性子,將兩人的對話八九不離十地複述出來,說到她用守孝藉口,堵了老太太想說未說的話,又提到席間,有一陸姓女子對她分外親切,再說到最後見到的個男扮女裝,周身血跡斑斑的男人。
她的回憶愕然而止,中間的一段空白,纔是冬青說的,她如何從側廳下人們等候的地方被如意喚出來,起初她還擔心是姑娘出了岔子,如意笑吟吟地說是孫姑娘不勝酒力,已經安排在客房小睡,讓她道跟前伺候。
直到冬青見着世寧擁被而臥,睡得香甜,一顆忐忑的心纔算落地,屋中果然有淡淡的甜酒香氣,叫人聞之慾醉,她好笑姑娘這般持重的性子,居然也會醉酒失態。
待孫世寧翻個身,像是要隨時醒來,如意又說笑竈房已經煮好了醒酒的甜羹,讓她去隔壁取來,再回轉過身,世寧坐起來,有些怔忪未醒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任何的不妥之色。
“姑娘醒轉就說身子不對勁。”
“不知大姑娘當時什麼症狀?”
“不是有什麼症狀,而是我根本不曾酒醉,我是活生生被人掐暈的,當時眼前發黑,人事不知,如何會醒來就輕描淡寫的成了醉酒?”孫世寧停了片刻才道,“我在侯府不過是喝了半杯果子露。或許旁人不知,我自小在鄉間長大,同村的隔壁鄰人即是賣酒翁,不說千杯不倒,便是壯漢所飲的烈酒,半斤八兩的都醉不倒我。”
“那麼,大姑娘的意思是如意撒了謊,或者說是侯府的人都撒了謊。”
一個丫環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與孫家姑娘又是初次相見,何須弄這樣大的局子套着她。
“那個人是誰,侯府這個男扮女裝的人到底是誰,柳先生!”孫世寧的態度有些急迫,十分不喜柳先生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而他必然是知道的。
“恕我不能直言,望姑娘見諒。”柳鹿林輕聲說道,“姑娘委實不該離席,臨走前,我的話怕是姑娘沒有聽進去。”
“大姑娘,府外有個小童,說是要來見你,給你送藥。”小丫環匆匆跑進來回話。
“可是頭上綁着雙髻,眼睛圓圓,七八歲的樣子?”孫世寧聽到送藥小童,就想到了蜻蜓。
“正是。”
“讓他進來,世盈留下,柳先生請先回屋吧。”孫世寧聽柳鹿林的口氣,分明是知道些什麼,卻說三分,藏七分,又想想他本來是護國侯府的幕僚,哪裡會出賣舊主,不要再多問爲難,她同樣能夠想辦法自救。
柳鹿林聽她明顯是下了逐客令,臉上苦笑,好人難做,他這樣一來,真是裡外不是人。
孫世寧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柳先生的難處,我很明白,當日先生來孫府,是爲了手把手教我將孫家的生意繼續扶上正軌,先生盡心盡力,我很感激,這次的事情,先生也事先提點過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世盈聽得說要讓她單獨留下來,嚇得臉色發白,生怕笑意娟娟的大姐,說翻臉就要置她於死地,趕緊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世盈,外頭來的是位名大夫的愛徒,你的傷先讓他看看,可以恢復得快些,你放心,冬青和琥珀都在我身邊,要是我有任何的不對勁,只讓她們將我按壓住就是。”孫世寧見柳先生很是乾脆,拔腿就走,輕輕一笑,做大事的人必須果斷行事,護國侯府不是小地方,只要有心打聽還怕探聽不出那人的身份。
柳先生趁早撇清在外,她反而容易行事。
蜻蜓手裡提着滿滿兩大盒的補藥,藤筐小籃,紅紙黑字,寫着正安堂的字樣,說話老氣橫秋的:“孫姑娘近來可好?”
不待她回答,蜻蜓輕輕咦了一聲,先是看看世盈,又看看孫世寧,躊躇片刻才走到世寧面前:“姐姐可是睡得不安妥?”
孫世寧以爲他已經看出端倪,趕緊道:“是,昨晚睡得不佳。”
蜻蜓的嘴角咧開:“我就說看姐姐的樣子,有些氣血虧損,那麼先生讓我送來的補藥可就大有好處,姐姐快來看看,這裡頭有上好的靈芝,茯苓,還有先生專門配置的嬌容四物湯,女兒家最是受用的。”
無功不受祿,孫世寧上一回就診,是用的沈念一的人脈關係,鄭大夫讓藥童巴巴地送來滋補之物,就顯得有些殷勤切切,她不是那種會誤以爲自己美貌值得讓人一眼難忘,即刻窮追不捨的女子,鄭大夫必然是有所求,而不好意思提出。
“還有這位姐姐,像是遭人毒打,咽喉處的紅腫傷處看起來楚楚可憐,我這裡有正安堂的傷藥,氣味芬芳,僅需擦三兩次,保管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孫世寧被他說得忍俊不禁:“那就替我多謝鄭大夫的好意,蜻蜓此番前來,還有其他的事情嘛?”
蜻蜓佯裝無事:“先生就是讓我來看看姑娘吃了藥,將養的可曾好些,沒有其他的事情。”
既然他不肯明說,孫世寧留他吃了一碗桂花糯米糰子,就讓冬青送他出去。
走到門前時,蜻蜓邁不開腿,猶疑着回了頭,眼神勾着人,孫世寧想一想他不過是個幼童,不忍心再逗弄,更何況世盈抹了他帶來的膏藥,已經能夠慢慢說話,可見正安堂的藥確是好物。
“蜻蜓,我還有話要說。”
“哎,哎!”他找到藉口,趕緊不走了。
“鄭大夫可是有了意中人?”孫世寧衝着他眨眨眼睛。
蜻蜓的臉孔頓時漲得通紅通紅,這孩子心智比同年齡的孩子聰慧早知些,已經明白意中人三個字的含義,他不否認,低垂着頭,扭着雙手。
“那麼,我再猜猜,你是不是無意中得罪了那位姑娘,又聽聞孫家是做御供的胭脂水粉,所以想討要些上佳的貨品去,送給你那個榆木腦袋的先生,讓他將功補過,討人歡心?”
蜻蜓倒吸一口涼氣,舉止誇張失態,一連退了三步,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手指着孫世寧道:“你,你怎麼同沈大人說話的口氣這般相似,你是他什麼人!”
他這樣的年紀,做出失態之舉,不過是活潑可愛,孫世寧讓冬青上前將人扶起來,坐在自己對面,一手託着腮問道:“我猜得可準?”
“準,準,再準也沒有了,但是我家先生不是榆木腦袋,是我說錯話,連累了先生。”蜻蜓又驚又畏,他只對醫術之道精通,以前先生說,他們做大夫的是看病,有些人卻能夠直視人心。
他以爲只有大理寺的沈大人有這般神通,沒想到眼前的少女,居然也如出一轍。
“如果一些胭脂水粉能夠如了鄭大夫的願,那麼何樂而不爲呢?”孫世寧囑咐琥珀去柳先生那裡取些樣品來,要清淡香氣的,那些太濃重的脂粉一概不要。
蜻蜓邊聽邊點頭:“是,只要淡淡香氣就好,太濃的怕是要薰壞人。”
孫世寧見他已經放下戒心,將一隻手放到他面前:“既然是鄭大夫的高徒,不如替我診診脈,也好讓我放心。”
蜻蜓一本正經,兩根手指輕輕搭上,靜下心沉住氣,模樣再認真不過。
“姑娘的脈相有些細潤,其他的都還安好,先生配置的藥丸果然對姑娘的體質有所改善,怕是再吃上一段時日,就會大好了。”
“就沒有其他的了?”孫世寧失望,她以爲蜻蜓會有所發現,看來有必要親自去正安堂一次。
“沒有其他的了,姑娘難道不喜歡身體痊癒的好兆頭,還是不相信我家先生的醫術!”蜻蜓有些不服氣地辯解,“我在先生身邊四年半了,先生的醫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蜻蜓,若是我說,我體內被種植下的劇毒,而你診脈不出,那麼你該如何回答?”
“什麼!怎麼可能!”蜻蜓老大不客氣地抓住她的手,又重新診了一次,依舊是搖搖頭,“姑娘同我開玩笑也別拿自己的身子做藉口,姑娘就是有些氣血虛症,再沒有其他的。”
“你確定?”
“姑娘不信,我帶姑娘去見先生,先生要是也做了決斷,姑娘要同我道歉!”蜻蜓的執拗性子上來,也有些不依不饒的,“姑娘可願意?”
孫世寧靜靜看着他片刻,才道:“願意,冬青替我拿披風,我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