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容和注意到孫世寧的目光,等肖凌去了藥房,才低聲道:“不用擔心,他學得很好,非常好,比蜻蜓入門晚了這麼多,卻已經學得差不多,那些湯頭歌比蜻蜓背的還清楚,有些小毛小病的,他都可以幫着治療。”
孫世寧緩緩收回目光道:“我卻是覺得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了。”
鄭容和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我還記得他第一次過來,眼底的那一層化不開的戾氣,又是那樣的體質,那麼的傷口,沒想到經過他自己的努力,也算是脫胎換骨了。”
魯麼來得晚,有些聽不懂這樣的對話,冬青在後邊細聲解釋給他聽道:“以前這位肖凌幫過夫人,後來再遇時,他卻經歷了折磨,落了難做了個乞丐,同我們府裡的那個小葉是一起的,夫人受了他的恩,必然是要回報的,所以將他介紹到鄭大夫這裡來學徒。”
“你不說,我還以爲他本來就是在此學醫的孩子,一點看不出來。”魯麼點點頭道,“方纔鄭大夫那兩句話便是有意要誇讚他了。”
“他以前是個藥人。”冬青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魯麼一聽就知道藥人是什麼,同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冬青也知道被肖凌聽見總是不妥,趕緊不往下說了。
孫世寧聽見兩人對話,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那些過往不提也罷。”
冬青趕緊將嘴巴給捂上了,魯麼踏前一步道:“夫人放心,不會再外傳的,這邊沒什麼事情,我還是去外頭候着。”
“也好。”孫世寧莞爾一笑道,“不知道對門那個賣果子的還在不在?”
正安堂對門賣果子的本來就是大理寺的人,魯麼自然心中有數,笑着答道:“當然還在,他每天的任務可不就是要賣果子。”
冬青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孫世寧指責,她卻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問了鄭容和最近可有遇到異常的病人,鄭大夫回道,近來特別清閒,別說是異常的病人,便是普通頭痛腦熱的少了許多。
“新帝繼位,風調雨順的纔是好跡象。”孫世寧往裡走動,見肖凌又從藥房折轉出來,兩個人的目光一碰。
鄭容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關鍵,一拍腦門道:“我有兩味藥釀在那裡,時辰快到了,我先過去看看。”
“鄭大夫請自便。”孫世寧明白他是刻意要回避了,“冬青,這裡人手少,你去小竈裡燒些熱水來,等會兒燙酒用。”
冬青有些不放心的多看她兩眼,她笑着道:“裡外都有人,不用擔心的。”
肖凌等冬青都走了,遠近只有他們兩個人,神色微微有了變化,明明是想要上前一步的姿態,又硬生生收住了腳步,口中啞聲問道:“沈夫人最近可好?”
“既然成了沈夫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纔去了一次邊關回來,那裡可是冷得出奇,連狐裘都擋不住重重的寒氣。”孫世寧很喜歡他用拉家常的口吻起了個話題。
“夫人可是受寒了,等會兒取些驅寒的藥物回去服食,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就算回來覺得沒有什麼大事,也是不能輕易馬虎了事的,要知道寒淤積在體內總是不好,隔個三五年的,從關節處發作就成了大事。”
孫世寧很耐心的聽着他說話:“鄭大夫說你很有天賦,學得又勤快,果然是這樣,一番醫道說得頭頭是道,很合理,很妥當。”
肖凌聽了她的誇讚,明明兩個人才差了一點點年紀,她卻已經別有一股風韻的氣質,舉手投足間,帶着融融的光,雖然不會晃人眼,卻令人覺得格外的舒服,他明明想移開目光的,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小葉如今可了不得了。”孫世寧笑着說道,“趕車騎馬都是一把好手,個頭都抽高了許多,以前來的時候,還不及我的胸口高,如今與他說話,都要微微仰着頭了。”
肖凌嘴角的笑容一閃而逝道:“先生說我曾爲藥人,骨骼筋脈都與旁人不同,恐怕不會像小葉那樣竄個頭了,這一輩子就這麼高了。”
“你本來個頭就比我高了。”孫世寧的笑容很是舒朗,“難道非要我脖子都揚得發酸了,你才肯罷休。”
“沈大人就很高。”肖凌語中略帶苦澀之意。
“所以他很遷就的,每次都俯下來同我說話,生怕我太累着。”孫世寧經他提醒,細想下,沈念一果然是身材頎長挺拔,很是俊秀。
“你過得這樣好,我很開心。”肖凌半垂下眼來道,“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開心。”
“謝謝你。”孫世寧很是誠懇的回道,“等你的醫術學到鄭大夫的十之八九,我也會很開心的,那才真正叫做否極泰來。”
“是,我會很努力跟着先生學習的。”肖凌見鄭容和已經向着兩個人走過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麼,也請沈夫人拭目以待便是。”
待鄭容和走到跟前,他已經匆匆忙忙躲到後院去了。
“這個孩子心裡頭有你。”鄭容和當然是特意騰出了空間給他說話的,這些天,肖凌除了跟着他學醫,經常會坐着發呆,眼神中卻溫和繾綣,分明是在思念着一個被他深深藏起來的人。
“以後,滿滿都會淡的。”孫世寧直接將話題給拂過去了,“我們邊關來去一次,鄭大夫與唐姑娘之間可有進展了。”
鄭容和聽她直接問開了,臉上有些訕訕的:“小唐還不就是那樣。”
“要我說是鄭大夫還不就是那樣,大理寺的男兒都是極爲義氣的,否則唐姑娘這麼好,早就有人在鄭大夫之前一步了,那是大夥兒都知道唐姑娘心裡頭再牽記的還是鄭大夫,別人不好意思搶奪,一心想要成就君子之美。”孫世寧笑眯眯道,“鄭大夫心裡頭要是有現成的,不如說出來與我,你不方便開口的,我來做一次媒可好?”
鄭容和居然認認真真的想起來,孫世寧也不着急,在旁邊等着,等他主動再次開口道:“要是你真能夠幫忙說媒,我這裡有件物什勞煩你幫我帶給她。”
“好,我來綁你轉交。”
鄭容和小心翼翼取出個荷包,看着顏色有些暗淡,應該是舊物了:“這是家母以前留下來的。”
孫世寧一落到手中,已經知道是副玉鐲,她也不打開來看,雙手接過道:“定不辱命,到時候鄭大夫等我的好消息。”
既然將亡母的首飾取出,便是有了要成家娶親的意思。
冬青將熱水燒好,連帶着沏了茶出來:“夫人,鄭大夫請用茶。”
“我這裡,便是缺個這般伶俐能幹的,不過師徒三個男人,請個丫環又有諸多不便。”鄭容和接過茶盞,苦笑了下道,“湊合着自己動動手算了。”
“先生,先生,我買菜回來了。”蜻蜓還沒進門,先大呼小叫起來,被鄭容和的目光輕輕一掃,聲音直接往下落,“梨花白也買了,花雕雞也買了。”
“還不多謝沈夫人的慷慨之意。”鄭容和見他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
“我來裝盤。”冬青接過他手中的大包小包。
“分作兩半,我與鄭大夫喝一點,餘下的,讓蜻蜓他們自己吃去,別說在先生面前吃飯也不香了。”孫世寧甚是瞭解他們的心思。
蜻蜓笑嘻嘻道:“難怪人人都說沈夫人是朵解語花,真正是誰的心思都能摸得準。”
“冬青,你也喊上魯麼,也同他們一起去熱鬧熱鬧。”孫世寧揮了揮手道,“誰說得這般好聽,解語花,解語花。”
“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混話,仔細沈大人來拿你是問!”鄭容和將他們都給打發到後面去,冬青將幾味小菜和燙好的梨花白送上來,就退下去了。
孫世寧不善飲酒,說要把酒言歡,不過是個幌子,將酒杯拿起來,輕輕嗅了兩下道:“此番去邊關,真是差點回不來,越是在那樣的情境下,我越是想不通些事情。”
鄭容和的酒喝了半口,停滯在那裡,聽出她似乎話中有話,輕咳一聲將酒杯放下才問道:“難道要從我這裡找出答案?”
“是,你這裡或許有答案。”孫世寧有些話,本來可以先同沈念一說明的,只是如果一旦說開,萬一收不回來,反而傷了感情,不如她先試探三分,“那一次,我在你的正安堂中,見到了先帝。”
鄭容和聽她突然說起舊事,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先帝曾經想要召我入宮進太醫院的,所以有時候會來我這裡。”
“你與沈念一是多年好友,他卻不知道你與先帝走得那樣近了,近的甚至可以爲了先帝用話來試探於我。”
“那時候,也是情非得已。”鄭容和不能辯駁,因爲這事情是放在案板上,鐵錚錚的事實,孫世寧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
“相公一直很信賴於你,我也相信鄭大夫是極好的人,如果有什麼是不方便說出來的,必然是有你的道理,所以,這話我對相公都沒有說過,只想當面同你說清楚。”孫世寧將酒杯又晃動一下,酒香慢慢的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