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見同行的幾個人也紛紛叫嚷,認爲還需要下山去找別人過來幫忙才行,他方纔聽到孫世寧說話,就知道她一定病得不輕,每次一來回,就是一天的功夫,而且他也沒有把握能夠說動更多的人,心下更加着急。
就在諸人七嘴八舌的時候,有人在輕輕的唱起歌。
沈念一停下手中的活,扭過頭去,果然是孫世寧在唱歌,歌聲低柔而靡麗,非常悅耳,孫長煕的注意力也漸漸被其吸引過去,他肯定也聽到過這首歌。
是誰,是誰曾經在耳邊輕輕吟唱。
孫世寧的歌聲漸漸將諸人的說話聲都給壓制下去,七個人聽着這個歌聲,心裡頭各有心思,卻不提要下山的事情了。
她明明已經傷得很重,刺死此刻卻艱難的睜開眼睛,想要坐起來,只是這樣輕輕的一動,七竅中都有血珠滴落下來。
沈念一撲到她面前道:“世寧,你別動,我們會出去的,我再想辦法。”
孫世寧睜開眼來,眼白的部分都被鮮血染成豔麗的紅色:“我想到一個可能。”
“什麼!”沈念一與孫長煕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我一直以爲只留了生門下來,就沒有機關可循了,但是應該不是這樣的。”孫世寧的兩道血痕沿着雪白的臉流下來,很是詭異,她轉向孫長煕站的位置,“你想到了嗎?”
沈念一見她直接問了孫長煕,似乎也不怕會將孫長煕從攝魂之術中拉扯出來了。
孫長煕眼前彷彿也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想要伸出手來去抓住,腦袋卻痛得像是要裂開一般,雙手失措的緊緊抱住了頭:“我的頭,怎麼這麼痛,痛死我了!”
“還是有機關的,卻被我給忽略了。”孫世寧的聲音仿若是一聲嘆息,“其實,我早就見到那物件了,卻沒有在意,是我疏漏了。”
沈念一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卻見她艱難的站起身,他想要過去攙扶她,卻見她已經在兩具屍骨邊蹲下來,她的手指在散碎的屍骨中慢慢的摸索。
“相公,我還能看得見,只是血紅一片,不太舒服。”孫世寧反過來,還在撫慰他,“我找到那個就好了,就好了。”
手指被尖銳之物戳了一下,孫世寧的手舉起來,卻是一支與齊河當日送於她的纖指簪刀同樣的飾物:“很巧對不對,有些事情,巧合的令人吃驚詫異。”
她又摸到自己的頭髮上,將另一支也給取了下來,兩支在她手中被合併起來,等到她再舉起手時,輕聲笑着問道:“你們說,這個像什麼?”
明眼人一下就能夠看出,兩支合併以後,分明是一把鑰匙,一把形狀古樸的鑰匙。
“鎖眼在哪裡?”孫長煕應該知道了什麼,發問道。
孫世寧指了指那塊巨石:“就在那裡!”
“你別說笑了,真當我是無用之輩嗎,那塊石頭上,我都摸過了。”孫長煕不以爲然道。
“最底下呢?”孫世寧反問道,“最底下,你探索過嗎?”
“最底下?”
“對的,最底下。”孫世寧走過去,沈念一沒有阻攔她,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夠做到,天底下,只有她可以。
她慢慢的平躺下來,手中還握着那把鑰匙:“你們都聽我說,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會有些危險,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巨石外頭的人,很安靜的聽着她說話,她方纔的歌聲彷彿有一種特殊的感染力,孫長煕若有似無的打量了她一眼,眼底寫着太多的情緒。
“我也不知道等會兒會發生什麼,各位能夠不計報酬過來相幫相助,我們自然是感激不盡的,我從來不認爲用一個人的性命去換取另一個人的性命,是件合理的事情,所以,你們聽阿一的指揮即可,如果當真有性命之憂,請速速離開。”
孫世寧躺着格外鎮定,就算經歷了這樣一場顛簸,她本來刺繡華美的衣裙都已經皺的像麻布似的,但是她說話的聲音,婉轉而動情,很能打動人。
“原來裡頭還有個小娘子,真是可憐,被困在裡頭也不知多久了,聽這小細嗓子也是吃苦了,別說了,今天只要不死,我們總是盡心盡力救你們的,你們說是不是!”還是那個粗嗓子在喊。
諸人齊聲答應,阿一很是歡悅:“好,好,等人救出來,我再好好答謝各位。”
“小娘子,你弄吧,給我們一句話提醒就是。”粗嗓子很有些威懾力。
孫世寧的手,慢慢從巨石底下摸進去,沈念一站在她身邊,已經知道希望就在眼前,爲什麼他的心裡頭更加壓抑的透不過氣來,到底預示着什麼即將到來?
“世寧,你的毒……”
孫世寧將手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角有點點笑容:“被我猜中了,底下當真有個鎖眼。”
不過,並非尋常開鎖的法子,裡頭還有不少的撬檻,孫世寧輕聲道:“你們都往後退,一有動靜,立時招呼外頭的動手,我的時間不多了。”
沈念一的心慢慢沉淪下去,這句簡單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輕描淡寫,只有他知道,她忍得有多麼痛苦。
“成敗在此一舉。”孫長煕也跟着咳嗽了一聲道。
“相公,我不想死在這裡,也不會死在這裡的。”孫世寧異常堅定的說道。
兩支纖指簪刀在巨石底下的鎖眼中,慢慢摸索,慢慢探進,每一分都是陷阱,孫世寧明白,她的手中彷彿有一杆尺,旁人看不出深淺,卻決定着三個人,或者是更多人的性命。
是誰將這杆尺送到她的手中,已經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握緊了,拿穩了,才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孫長煕比沈念一懂得更多,所以始終沒有出聲打擾孫世寧的專心致志,他也時時刻刻在留意着四周的環境變化。
在他心裡頭,一直覺得自己跟從師父入門多年,別說是自己的兄長孫長紱,便是師父朱子明,來日的成就也未必在他之上,然而今天一個年輕的小娘子,連一點半分的武功都沒有,居然扶搖直上,將他甩開太多。
回頭,他還想問問這個小娘子,師從何人,怎麼手法上頭看着與他的師父朱子明有些相似,難道說同出一門的旁支,到時候,領到師父面前,還不被師父前後一通誇讚。
沈念一對於機關是否能夠打開,更多的觀察力還是停留在孫世寧的身上,她的五臟六腑都被毒素慢慢的侵蝕,如果打開機關以後,他必須要先替她尋個好大夫來,可是這茫茫的兩照山,又要去哪裡尋得?
孫世寧的一雙手,十根手指,從來沒有這般靈巧運用,其中的差別,當真就像是頭髮絲那麼精細,她仔細看着機關被一層一層打開的輕輕咔咔聲,落在她耳中,宛如是天地之間,最爲曼妙的樂聲。
“什麼聲音!”孫長煕驚呼了一聲。
沈念一顯然也聽到了,那聲音由遠而近,就從他們一路摸索過來的那些彎彎曲曲的山道中傳來。
“水聲!是水聲!”孫長煕快了一步辨別出來,他遲疑的看向身後,以爲巨石後面是光明的一面,所以另一邊根本看不清楚景象,“這樣響的聲音,這是要多大多湍急的水流。”
孫世寧的手沒有放鬆,機關沒有到最後一刻,如果停下來,只是功虧一簣:“相公,如果當真是水的話,水流湍急,必有浮力,你們趁着浮力就足以將巨石推開。”
“那麼你先起來。”沈念一着急的想要拉住她的手。
“我不能起來。”孫世寧苦笑了下道,“這個機關只要開始就不能夠停下來,除非巨石被水流排開,否則的話,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發生什麼,你都給我起來。”沈念一的聲音已經快要被水聲淹沒了,他知道孫世寧的體力,要是這樣沒在水下,根本不可能生還。
“我不會起來的。”孫世寧閉了閉眼,她想做的太多,其中當然有想要將沈念一完好無缺的送出去,還有她太想想最後的這個天衣無縫,永遠的深埋到地下去。
只有盡數破壞,只有不復存在,纔不能夠禍害他人,繼續毀人性命。
“那邊兩個人的屍骨。”孫世寧一開口,又禁不住苦笑,她連自己的性命都掌控不好,還管人家的屍骨。
“世寧,你如果不起來的話,我只能選擇留下來陪你!”沈念一忽然固執起來,“你方纔說過的,用一個人的性命換取另一個人的不值當。”
“如果換取很多很多人的呢?”孫世寧反問道,“快點告訴阿一,這裡的情況,讓他們助一臂之力。”
沈念一垂下眼來看着她,看着她儘管蒼白無力,卻還在微笑的臉,她的七竅中已經不再流血,但是那種青白的膚色浮現上來,只比前頭更加糟糕了。
“這裡的一切留下來,總是個禍患,相公,我不想更多的人……”孫世寧的話還是沒有說完。
因爲鋪天蓋地的大水從裡面奔騰而出,到了巨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