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也是拼足了全力,他後背的衣服結了厚厚一層冰碴子,卻絲毫沒有感覺,他只有一個念頭,回到阿一的村子裡,讓大夫來救孫世寧,哪怕還有一口氣,也要救回世寧,救回他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妻。
孫世寧不覺得冷,反而全身都像是浸潤在一片溫泉中,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唯一清晰的是沈念一的氣息,那麼近,那麼近。
但是她已經連擡起手,碰觸一下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種巨大的震動還在繼續中,山中的飛禽走獸都被驚起,時不時有猛獸從身邊越過,雪雁更是撲騰翻飛,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沈念一奔波不停,已經看到了阿一的那個村子,果然淡淡炊煙,村民也紛紛走出來,探頭探腦,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村口至少站了十多個村民,見到沈念一這般氣勢下山,自覺的分成倆邊,好奇的看着他。
沈念一突然清醒過來,這樣偏僻的地方,哪裡來的好大夫,如果沒有好大夫又如何醫治孫世寧身上的毒藥!
“阿一的家在哪裡!”沈念一以爲自己的聲音很大,發出來卻只是嘶啞。
有個膽子大些的指了指給他看,又小聲說道:“那裡已經住了人,你們恐怕也不方便。”
沈念一沒有聽清楚,他一顆心只懸在孫世寧身上,也準備豁出去如果沒有大夫,便是拼了他一身的功力,替她推宮換血也是值得。
等他到了那小院前,裡頭確有人替他開了門。
“老沈,才幾天不見,做什麼一臉見鬼的樣子?”鄭容和穿得特別厚實,瞪了他一眼道,“人都只剩下一口氣了,你還傻愣着做什麼!”
沈念一纔將恍惚過來,趕緊將孫世寧抱進屋中:“她被下了慢性毒藥,快些救她。”
鄭容和很快搭了脈搏,又翻開眼簾檢查:“沒有大礙,中毒不深。你也不用太緊張。”
“怎麼會!”沈念一撲過來細看,“她都七竅流血了。”
“沒可能,你看她的體溫正常,呼吸平緩的,難道說?”,鄭容和想到什麼,“你師父是不是給了她一件寶貝?”
“那個葫蘆。”沈念一摸到孫世寧脖頸前,那隻玲瓏剔透的小葫蘆一下子在他掌心化成粉末一般,果然是它將毒素都給吸收,保住了世寧的性命。
他難得露出個恍惚的笑容來,這一路走得這樣驚險,居然將最大的驚喜留在這裡。
鄭容和隨身帶着藥,親手去煎了,又讓沈念一慢慢餵給她喝。
“你怎麼會在這裡?”沈念一心口大石放下來,纔想到這個關鍵。
“怎麼,你能來,我就來不得了?”鄭容和笑眯眯的反問道。
“我同你如何一樣?”沈念一目不轉睛的看着平躺的孫世寧,有些事情,不得不說,“我安置在正安堂的幾個人可好了?”
“都在痊癒中,那邊有聶思娘照看着,你就放心,等你回去了,沒準一個個都活蹦亂跳了。”鄭容和明顯有些避重就輕了。
“你把正安堂也交給聶思娘了?”
“怎麼會,那地方好歹是我們倆個一起置辦的,如今蜻蜓和肖凌兩個都學得不錯,我離開的話,應該也沒有大問題。”
“你爲什麼要離開?”沈念一手中的小匙一頓,沉聲問道。
“老沈,你是個聰明人。”鄭容和看着他的後腦勺,這個摯友相交多年,沒有人比他更加值得信賴。
“我不想聽這種推諉的話。”
“心知肚明就好,我離開遠遠的,對誰都好,老沈,我這人所求的一點不多,不過是盡力讓所有人都安心,我一直以來做的事兒,也都是爲了這個,那些病人,那些傷患,我都盡力了。”
“他知道了?”沈念一的聲音愈發的低。
鄭容和不介意的笑起來道:“你看看,連你都知道了,他如何又會不知道,他並非一定要對我做什麼,至少目前不會,但是他已經在那個高位之上,我早晚會成爲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將那物什還於他!”
“老沈,你還真是彆扭了,這物什要是不拿出來,他就能夠坐的穩穩當當,一旦見了天日,我怕天都城內又不太平了。”鄭容和的一隻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膀。
“本來想,給你留個信,我自說要去收集些奇珍的藥材,遠走高飛便是,可你們倆口子,涉險到了這裡,我想就當是做個防備,沒準能夠幫個忙,所以跟着也就來了。”
“真巧,你就找到阿一的村子。”
“不是巧。”鄭容和替他解惑道,“令尊令堂離開時,給過我一點訊息,否則我要是自己能夠摸到這裡,阿一還未必肯收留我。”
“原來,原來父親也知道了。”
“令尊最是嚴謹,他連半句話都不會多問的,不過是旁敲側擊留個方便於我。”
“那物什呢?”
“我帶在身邊。”
“帶着一輩子?”
“這是他留給我唯一的物什,不帶一輩子,又能夠放到哪裡去?”鄭容和見孫世寧的眼簾微微顫動,歡喜的說道,“你不用提我糾結這些,令夫人要醒轉了,你還不多照顧照顧她。”
“她見了你,也是要問個清楚的,你以爲能夠躲得過去。”
“她比你細心伶俐的多,不會讓我爲難。”鄭容和雙手抱在胸前道,“而且我也不信,你們兩個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就真的沒有一條退路。”
沈念一站起身來:“我身上空空如也,你還這般看好我。”
“那是,那是,大理寺的沈正卿,我從來不敢小覷。”鄭容和上前一步,孫世寧果然是醒轉了,他把脈後道,“我還是再去煎帖藥,小倆口劫後餘生的,難不成還留我在這裡礙眼。”
孫世寧的視線從沈念一身上轉到鄭容和的背影,咧嘴笑道:“你想得真周到,連鄭大夫都帶來了。”
沈念一聽她開口,再想到鄭容和的話,還真被他說中了,世寧直接替他們找了個臺階,都不用他們多做解釋。
“我這是否極泰來了。”她擡起手來,在他的眉眼處輕輕描繪,“鄭大夫在,就沒有治不好的傷,解不開的毒。”
“師父給你的小葫蘆沒有了。”
“因爲我中毒嗎?”
“是,它將你體內的毒素轉化,然後碎成齏粉了。”
“那麼回頭我還要謝謝他老人家纔是,又救了我一條性命。”
“孫長煕也不見了。”沈念一見她臉色微變,還是說下去道,“我們出來以後,他就不見了,我不能夠耽誤對你的醫治。”
“他一直都在僞裝?”
“這倒是未必,要是一直僞裝,他就不會相助我們將機關盡數破壞,以後他也得不到了,怕是出來的時候,什麼觸動了他,就像你一樣,說恢復就恢復了。”
不過,受了攝魂之術的反噬,孫長煕知道未必是沈念一的對手,那些密藏還是其次,當然是保命最爲重要。
“他會去哪裡,一言堂的總壇還在兩照山,他難道就不會追殺你我,只要他回到總壇,那裡還有許多他的手下。”孫世寧擔憂的說道,“我不想再牽連這裡的村民。”
“我知道,你放心,這些我自有打算的。”
“雖然我在那裡的時日也不多,但是見過的,聽過的,至少有二三十個高手,這些人又都是殺人不見血的,你從天都城而來,只帶了幾人。”
“只帶了丘成和魯幺倆個。”
“還失去了聯繫?”孫世寧見他臉上的波瀾不驚,“還是說,你早就有了萬全的打算,你故意放孫長煕走的!”
沈念一輕聲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是故意放他走的。”
算準了孫長煕只要恢復一點元氣,他又認得來幫忙救人的阿一數人,必然會帶着高手前來,兩照山是他的老巢,只有將這些人都滅口,纔可能保得住。
一個惡徒,要是連老巢都沒有,如何東山再起,沒準在孫長煕心裡頭,還有機會再次將密藏挖掘出來,如此一來,更不可能一時心軟放他們迴天都城。
“我的外祖父和父親,都死在他的手中。”孫世寧幾次試探,孫長煕雖然沒有百分百的正面回答,然而所有的線索都匯聚在了一起,他就是兇手。
可憐朱子明與孫長紱兩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母親必然是先一步得到消息,知道並非是機關中出了問題,才帶着我匆匆遠離,遠離所有的是是非非。”孫世寧嘆了口氣,外祖父有這樣的能耐,卻沒有絕妙的武功傍身,也實在是過於兇險了。
“就算逼問,依照孫長煕的個性,必定不肯告知你真相,更不會告訴你屍骨被他棄在何處的。”
“是的,他不會說,他或許也在等着我開口問,但是我不會問,不會給他得意的機會。”
孫世寧若有所思道:“恐怕這也是母親要我將她的屍骨化灰,就地掩埋的原因,她與父親泉下總會相遇,人已經死了,屍骨都成了累贅,她不需要了。”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沈念一探過手來,將她冰涼的雙手緊緊握在手中,沉聲道:“世寧,我們只怕是還有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