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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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祿原本以爲安貴妃把自己叫來,是要威脅他幫大皇子正名的,卻沒有想到過來了之後,安貴妃看着他沉默了那麼久之後,先說出口的話竟然是這句。

他跟了皇上那麼多年,是皇上最信任的奴才,自然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在皇上的心裡真正愛着的人是誰,更確切地說,他是從小就看着皇上長大的。從皇上的幼年到青年,掙扎苦難的日子他都親眼見證了,所以才知道皇后的事情,也知道安貴妃必然是心中不滿的。

其實皇上也知道,只是他從來不說什麼。

福祿心裡頭想着舊事,不過面上的反應還是快的,“貴妃想去,自然可以。”

其實安貴妃在問出口之後就知道不妥了,福祿又不是皇上,她何必詢問這個奴才?只是方纔的時候,她忍不住以爲皇上還在,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可是如今……整座宮殿她都掌控在手,還有哪兒是不能去的呢?

至於那些皇上珍而重之的東西,比如那位皇后的畫卷,早已經被他帶在了身邊。

所以她此時想去皇上的書房,倒並不是爲了去搜尋什麼東西,只是單純的想去看看而已。

皇上是明君,不論是誰都不能在他做事的時候隨意進入書房,哪怕是他最寵愛的安貴妃亦是如此。其實後來知道了,就覺得可笑了,因爲曾經皇上和皇后在一起時間最久的地方,就是書房。

這個地方安貴妃不是沒有進來過,但是每一次進來,都是嚴肅的,不敢四處張望。

所以這一次,算得上是安貴妃第一次這麼輕鬆悠閒的,認認真真地打量着這個書房,這個只屬於皇上的地方。

從內到外的翻了一遍,沒有看到有關於那位皇后的東西。本來安貴妃並不想找的,只是既然來了,便有些忍不住。福祿一直靜默地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阻止,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直到安貴妃摸着皇上平日裡的書案,坐到他平日裡坐着的位置上的時候,她纔看到了不同。

在書案位置的左手邊,有一個小小的書箱,打開來全部都是皇上的親筆。每一個字,都是皇上對於皇后的思念。大概皇上有這樣的習慣,而這世間也沒什麼人敢來窺探他的書房,所以皇上放在這裡很是放心,並沒有鎖起來。

安貴妃一幅幅的展開來看,越看便越覺得自己荒唐。

不過看到最後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皇上不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因爲……他不希望讓皇后知道這些,因爲……他是皇上,是男人,是要面子的。哪怕是下了黃泉,照樣也要在那位皇后的跟前保持着自己的形象。

生同寢死同穴,這六個字,只屬於他和皇后,再也容不下別人。

她原本是想,讓福祿假傳聖旨,扶持大皇子上位。但是如今,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她趴在書案上,臉頰貼着那些皇上親筆寫下的思念,緩緩地流出了眼淚來。

“福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滾吧,都給本宮滾的遠遠的!”

她的語氣從平靜到激烈再到頹敗,甚至連趴在桌上的力氣都沒有了,揉碎了手裡的紙張,捏的緊緊地蹲在地上。她的視線落在那個小書箱上頭,嘴角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容。

看着書房裡的安貴妃,福祿在心底裡嘆了一口氣。

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對着安貴妃恭敬地鞠了一躬,靜靜的離開了書房。

從存放遺詔的地方取出了皇上早已經寫好的遺詔之後,福祿穿上了屬於總管大太監的衣裳,一絲不苟,面容嚴肅的走進了朝堂。

福祿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大皇子的面上露出了些許喜色。安貴妃能夠放福祿前來,應該是已經說服了他吧?不然安貴妃怎麼可能會放他過來呢?這一點不光是大皇子想到了,其餘的人也都想到了,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變得很好看。

至於最坦然的,大概就屬安王了。

反正他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如果太子還是登不上皇位,只能說是天意,跟他沒有什麼關係了。

至於如果大皇子上位之後會對他進行報復的事情,說起來他也不怕,反正就算不做這事大皇子也不可能會放過他。更何況,做了這件事情之後,他在朝堂上的名聲一時無兩,大皇子還未必能動的了他。

“公公前來,不知究竟所爲何事?”

有官員上前打探,福祿垂着眼,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徑自走上了最高處。

他打開遺詔,聽見下面有人吸氣的聲音。福祿的心裡沒有多少波動,擡起眼掃了一眼下方的衆生百態,目光在安王的身上落了一下,又在太子的身上落了一下,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提氣,開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所有人跪下,嘩啦啦的一片,烏壓壓的朝服連成了一片,整個朝堂寂靜無聲。

這是權利的力量,福祿在心中這麼想着,垂着眼皮在心中無聲的笑了。他從來都被當成是皇上的一條狗,一條不叫的好狗,一條懂事的老狗。然而他這隻老狗,在手握了聖旨之時,哪怕是這天下最驕傲的人也要對他磕頭下跪。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爲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爲利、一天下之心爲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爲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今朕在位三十六年,實賴天地宗社之默佑。念自御極以來,雖不敢自謂能移風易俗、家給人足,上擬三代明聖之主,而欲致海宇昇平,人民樂業,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嘗少懈。數十年來殫心竭力,有如一日,此豈‘勞苦’二字所能概括耶?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論概以爲酒色所致也,皆書生好爲譏評,雖純全淨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

厄長的遺詔聽的人昏昏沉沉,連身在何處都弄不清楚,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仔細地聽着。

他們都想知道,最後的贏家究竟是誰。

雖然明知道結局大概會是太子,但是在沒有說出來之前,就容易抱着難言的希望。尤其是,在安貴妃把持着皇宮的時候,福祿走出來究竟代表着什麼。

“安王皇三子晨,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佈告中外,鹹使聞知。慶曆三十六年七月三十日卯”

這個結局,似乎有些不對……

所有人都愣住了,聽到最後那句的時候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面面相覷,最後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了最前頭。那裡跪着幾個皇子,太子、大皇子,還有安王都在裡頭。

他們以爲,再如何荒唐的結局,至少也應該是在大皇子和太子之間分出勝負來,可是沒有想到,最後的贏家居然會是安王?

這……這究竟是何道理?

太子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拍了拍安王的肩膀,露出了笑容,“恭喜三弟,說起來這個結局倒是不錯,你比我適合的多。父皇一直都看得清楚,雖然並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他還是信任你的。”

是啊……若是不信任的話,如何會把一個國家託付在他的身上呢?

安王除了一開始露出了驚愕的神色之後,接下來的神色倒是變得沉穩內斂了起來。他跟着太子站起了身,搖了搖頭,“不應該是這樣的,父皇一直最信任的人是你。”

他轉向福祿,沒有理會在一邊面色鐵青的大皇子,認真地問道:“福公公,雖然這麼問有些不好,但是……你確定你沒有唸錯麼?”

福祿露出了一絲笑容,微微躬身,“奴才年紀雖然大了,但眼睛還沒有花,當初更是陪着聖上親眼看着聖上寫下這份遺詔的。所以……不可能會出錯。”

“親眼看着?這……遺詔寫了多久?”

“五年有餘了。”

聽到福祿的回答,安王沉默了下來。五年有餘……當初太子還並沒有消失,皇上就寫下了這份遺詔?安王並不相信。

要知道,皇上對皇后的深情或許別人不清楚,但是他卻是清楚得很的。因爲自幼就看着洛莊妃的淚水,自幼就聽着洛莊妃的抱怨,自幼就從皇太后那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他越是清楚,便越是不相信這樣的結局。

皇上是一個重情的人,所以他才一直忘不掉皇后,纔會一直誓不立後,纔會下決定讓太子永遠都是太子,沒有人可以動搖太子的地位。

曾經的確是有不甘過,可是太子並不是膿包,皇上並沒有理由這麼做!

如果太子的確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那麼皇上這麼選擇無可厚非,他也不會說什麼。可是太子不是!他聰慧,敦厚,而且這些年來的儲君做得很好!

安王愣在原地,看着所有人的都來祝賀他這個新帝,看着大皇子在一邊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太子露出的笑容,沉默了下來。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已經計劃好了的……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