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大夫依舊是冷着個臉,進了屋僅是朝沈氏點了點頭,又瞥了眼一旁的錦瀾,徑直走到窗前,見韶姨娘正緊緊的摟着葉錦薇,秀眉不由一皺,冷言道:“若不想她死,就趕緊將她放平了。”
韶姨娘一見來的是宮大夫,臉色頓時沉了幾分,可到底還是顧忌着葉錦薇的安危,便照着她的話,小心翼翼的將懷裡的人兒平放在緞面梅花枕上。接着輕手輕腳的下了牀,只是仍緊緊挨在牀邊站着,一步也不肯離開。
宮大夫摸了摸脈象,又淡聲問了姚嬤嬤幾句才縮回手,擡眼看向沈氏,沉聲言道:“痰迷了心竅,是癔症。”
“好端端的,怎就得了癔症?”韶姨娘大驚,緊緊盯着宮大夫,疾聲問道。奈何宮大夫根本未曾理她,只是定定的看着沈氏。
沈氏眉頭微蹙,同宮大夫來了個眼對眼,“可能治?”
“這個自然。”宮大夫點了點頭,起身到一旁的酸枝木雕花圓桌邊上坐着,提起茜雲備好的紙筆寫方子。
聽到宮大夫這般回答,韶姨娘高高提起的心頓時落了下來,不過宮大夫是沈氏的人,她多少有些信不過,便趁着無人注意,暗中朝茜雲使了個眼色。
茜雲微微頜首,大姑娘發病時她已經讓人去尋李管事請大夫了,只是不知爲何到現在遲遲不見人影。
“大姑娘的病需得靜養一段時日,不得再受到驚嚇,這方子一日一服,直到神智清醒爲止。”宮大夫開完方子,又淡聲叮囑幾句,便隨蔓萍一同離開,司玲亦拿着方子跟在身後前往藥鋪子抓藥。
宮大夫一起身,韶姨娘立即又坐回牀沿,手指輕柔的替葉錦薇拂去因冷汗粘連在臉頰上的碎髮,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打落在牀榻上,嘴裡喃喃道:“大姑娘,醒醒...”
沈氏也是有女兒的人,見到這番情景,內心感觸良多,不由嘆息道:“好好照顧你們大姑娘,不得出絲毫紕漏。”
姚嬤嬤和茜雲忙福了福身,輕聲應道:“是。”
韶姨娘彷彿這才記起屋裡還有沈氏這麼個人般,忙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起身朝沈氏一蹲,紅着眼圈說道:“瞧大姑娘這樣子,我怕是不能陪太太到正廳去了,還望太太恕罪。”
沈氏揮了揮手,“罷了,你仔細照料大姑娘吧,橫豎就這麼點事兒,不打緊。”說完便帶着錦瀾徑直出了門。
出了秀筠樓的院子,沈氏帶着錦瀾在青磚小道上緩步而行。瞥見女兒仍帶一絲蒼白的臉色,沈氏止住的腳步,“瀾兒怕是累了吧?正廳還遠着,你就不必去了,回瀾園歇息去吧。”說着便對惠秀吩咐道:“你陪二姑娘回瀾園。”
“母親,我不累。”錦瀾忙搖搖頭,擠出一絲笑容,對沈氏嬌聲道:“方纔不過是被大姐姐的摸樣嚇甚了,如今緩過來就好了,再說母親都不累,瀾兒怎會累?”
一向對錦瀾和顏悅色的沈氏竟露出少見的強硬,“我瞧你臉色不對,還是聽母親的話,乖乖回去歇息。”
錦瀾見狀,便知沈氏此次是鐵了心不讓她跟着,也就點點頭,妥協了。向沈氏行了禮,由惠秀陪着改道回瀾園。
自從挽菊出了事,她便特意尋了個由頭打發唐嬤嬤出府,以便及時傳回探聽到的消息。因此,屋裡就只剩下碧荷一個大丫鬟和沐蘭及文竹兩個二丫鬟。平日裡都由碧荷陪着前往水榭軒,但她心裡對瀾園裡的丫鬟婆子起了疑,往往一到水榭軒便打發她回去,要回瀾園時,則由蔓萍或是惠秀陪着。
待錦瀾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氏才帶着一行人走上抄手遊廊,不多時便瞧見李管事正領着一名大夫摸樣的人匆匆往秀筠樓去。沈氏眸光輕漾,抿了抿嘴角,並不多說,收回目光徑直往正廳走。
當天夜裡,錦瀾躺在雕花填漆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一閉眼腦海中便浮現出葉錦薇簌簌發抖的樣子和那雙瞪得大大的,透出驚恐與絕望的眼眸。好不容易眯了會兒眼,卻屢屢被噩夢驚醒,就連守夜的碧荷也起了兩回,又是擦洗又是換衣的,直折騰到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才迷迷糊糊的合上眼。
到了往常該用早膳的時辰,沈氏左等右等不見人來,便遣了惠秀到瀾園詢問,得知她昨夜裡睡得不安穩,想來是在秀筠樓嚇甚了。又讓蔓萍親自去找宮大夫開了劑安神的藥方子,命人熬好親自送過去,非得盯着她喝下才作罷。
錦瀾皺着小臉將苦哈哈的藥汁喝完後,睏意漸起,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又躺回牀榻上,沉沉的睡了過去,這回睡得異常香甜。
沈氏坐在牀前,靜靜的看着女兒恬靜的小臉,好一會兒才起身走出裡間,特意將瀾園的丫鬟婆子們召集起來敲打一番,又囑咐碧荷好好照顧錦瀾,才帶着惠秀一干丫鬟婆子出了門。
一路上走走停停,賞玩着許久不曾踏入的園子,將近大半個時辰,沈氏纔回到水榭軒。還未來得及坐下,蔓萍便匆匆從外頭進來,對她低聲耳語。聽完蔓萍的話,沈氏臉上泛起一絲微瀾,但很快便平靜如初,她擡眼看向惠秀,“去將秋紋叫來。”
惠秀點了點頭,轉身朝下人們居住的側屋走去。
不一會兒,秋紋便跟在惠秀身後進了正房。
秋紋恭敬的朝沈氏行禮,“太太。”
沈氏細細的打量着秋紋,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半響才淡淡的開口道:“昨日你怎麼去了針線房?”
秋紋聽到沈氏這麼一問,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全說了出來,原是她昨日早晨起身發現針線筐子裡的滾邊銀線用完了,可手頭上的秋衣僅差一小段邊角未滾完,便到針線房拿了些銀線。結果被繡娘們留了下來請教雙面繡法,畢竟在葉府中論起雙面繡,無人能及她左右。直到惠秀親自來尋,這才急急忙忙同惠秀一起回了水榭軒,只是原本一直掛在腰間的荷包竟不知何時便掉了,若不是靈珊送來,只怕她一時間還發覺不了。
說完便忐忑的站在原地,雖惠秀並未明說,但昨日在偏廳裡的種種她親眼所見,自然也就明白了幾分。尤其是聽到春曉誣衊她是傳話之人時,又驚又懼,簡直就要當場昏厥過去,幸好最後將真正的傳話之人揪了出來,否則......秋紋的心不由顫了下。
原以爲查出了些有用的線索,結果現在看來無疑是全部作廢了。沈氏沉默了片刻,便揮揮手讓她出去。
“太太,今兒累了一天,您躺下來歇息會兒吧?”惠秀伸手把歪到一旁的引枕擺正,將沈氏扶上軟榻。
沈氏一手託着下頜,半倚在軟榻上,眯着眼睛愣愣出神,蔓萍取來緞面美人錘替她錘着腿,擺在外間的孔雀藍釉暗刻青蓮紋三足薰爐裡燃着一片檀香,裊繞的清香讓她的腦子愈加空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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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姨娘一直守在秀筠樓,期間葉錦薇曾醒來兩次,每次均是神志不清,雖是如此,但只要有人稍稍靠近便會極力掙扎,嘴裡淨說些胡話。姚嬤嬤和司玲加上茜雲三人合力纔將藥灌了下去。喝了藥,她才逐漸平靜下來,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直到月上樹梢,韶姨娘才帶着素心回到錦秋閣。一坐下便砰的將手重重的拍在桌上,嚇得端着茶剛準備進門的青柳險些腳底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