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宛宜的畫像貼出去有一陣子了,但各地的衙門卻一直也沒有傳來她的消息,一個大活人似乎就這樣憑空消失不見,足以見得如今的鄭宛宜行事更加謹慎,更加地滴水不漏,但就算是這樣,到處貼了懸賞的帖子,她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
至於沈心悠,她到底沒有犯大錯,也許當初她有那個心,卻沒有實施的膽量,季重蓮不能因爲她沒做過的事情便去追究責任,依了裴衍先前的建議,給了她二百兩銀子的程儀,又遣了兩個護衛護送她一路到甘肅投奔她的表姑母去了。
聽說沈心悠離開時是跪在裴府門外磕了三個響頭的,隔壁張太太卻也沒有出門送她,只讓丫環素絹包了五十兩銀子,也不枉她們相交一場。
芳兒與孫媽媽卻是被各打了十個板子送到了衙門,這等膽敢謀害主子的下人絕不可輕縱,最後被判了個流放之罪,遠遠地發配到了南鷗島。
至此,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鄭宛宜一天不落網,裴衍總是放心不下,又加強了府中的戒備,除了正門與馬車常出入的角門,其餘的例如側門、腰門全上了重鎖,還特意遣了護衛把守,務必連蒼蠅都飛不進一隻。
這樣一番佈置安排下來,裴衍算是暫時放下心來,轉眼便到了十月初八,燕王府設宴之日。
東方透一早便趕到裴府來,與裴衍他們夫妻一同用了早膳後,便牽着他的愛馬等候在了裴府門外。
裴衍看着季重蓮與葉瑾瑜登上馬車,這才與東方透策馬在前,一路護送着往王府而去。
燕王府建在樑城的中正大街上,這是一條縱橫足有五丈寬的十字大街,王府便足足佔去的一半的面積,厚實的紅牆高高地聳立着,門口的兩座麒麟獸更是精神抖擻,看着便讓人覺得氣勢十足。
裴衍他們在正門外落了馬,自有機靈的小廝上來牽馬,而季重蓮他們的馬車則要駛向一旁的巷子裡,由側門而入。
裴衍放心不下,還特意在馬車外叮囑了一聲,“蓮兒,我就在前院,若是有什麼事,你立馬差人來尋我。”
葉瑾瑜在馬車裡咯咯地笑着,季重蓮瞪了她一眼,這才溫聲道:“好。”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在側門下了馬車,早有僕婦等在了那裡,見了季重蓮與葉瑾瑜下車,帶頭的媽媽不急不緩地走上前來,端正地行了一禮,笑道:“這位是裴太太吧,咱們王妃早已經恭賀多時了。”
“有勞媽媽了。”
季重蓮淡笑着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這位媽媽,只見她穿着一身褐紅色的妝花褙子,內裡露出一截滾了瀾邊的杭綢裙,梳着整潔利落的圓髻,頭上插着鎏金的髮簪,手腕上的玉鐲翠盈盈的,一看就知道質地上乘,這樣的打扮說她是尋常人家的主母也有人相信,而在王府裡卻只是位管事媽媽。
採秋趁勢上前塞了個荷包過去,那位媽媽也大方地受了,引着她們一行人往前而去,一邊走還一邊說道:“這次的賞菊宴咱們王妃設在了東園裡,王府裡還有個西園,那裡種了梅花,是冬天賞梅的去處,裴太太在樑城也算是個新人,沒在太太夫人們面前露過臉,所以王妃才遣了老奴特意來迎上一迎。”
季重蓮心思一動,笑着問道:“這位媽媽不知道如何稱呼?”
那位媽媽腳步一停,微微側了側身,笑道:“老奴夫家姓汪,是跟着王妃陪嫁過來的老人了。”
“原來是汪媽媽。”
季重蓮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汪媽媽是王妃的陪嫁媽媽,怪不得能有這樣的體面和氣度。
她來到王府卻有汪媽媽親迎,足見王妃對她的看重,從另一個側面也可以說是王爺對裴衍的器重。
“裴太太的大名在樑城早已是如雷貫耳,只是無緣得見,今兒個一見着才知道是這般天仙似的人物,讓那些太太夫人們看了豈不眼熱?!”
汪媽媽有一張巧嘴,雖然知道是恭維的話,可聽在心裡誰不高興呢?
季重蓮趁機與汪媽媽寒暄了幾句,倒是打聽到了今日到底有哪些太太夫人們前來赴宴,心中大致有了個底。
北方府邸的建築不像南方,隨處可見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這裡卻是寬敞的高臺,聳立的假山,成片的綠林,看着便大氣斐然,不像南方求個精緻玲瓏,匠心獨具。
“裴太太看那邊!”
汪媽媽伸手一指,季重蓮隨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只見大小兩個湖泊連在一起,湖泊中央好像還停了幾隻白鷺。
“那是咱們樑城有名的母子湖,當初王府建宅時便將這湖圈了進去,今年西北各地都遇到了旱災,唯有母子湖的水沒有幹,還引了好多白鷺在這裡棲息,爲此咱們王爺還特地讓人在江南採買了太湖石壘在湖中,供這些白鷺歇腳呢!”
汪媽媽說起這事話語中難掩驕傲,季重蓮自然也樂得捧這個場,“怪不得聽人說王府的景色是樑城一絕,光這母子湖就不用說,那些造型別致的太湖石也不多見,真正是讓我等開了眼!”
汪媽媽正在洋洋自得之際,卻瞥見了一臉不以爲然的葉瑾瑜,臉色不覺間就有些下沉,“這位姑娘還不知道怎麼請教?”
季重蓮瞥了一眼葉瑾瑜,暗暗搖了搖頭,面上卻是笑道:“這是我一個妹妹,姓葉。”
汪媽媽輕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葉姑娘想來見識非凡,老奴倒是在這現醜了。”
葉瑾瑜翹了翹脣,瞥了汪媽媽一眼,這纔不急不緩說道:“汪媽媽言重了,只不過我曾經有幸跟隨母親進了次皇宮,見過那有名的太液池,池上霧水氤氳,各種飛鳥競相爭奇,遠遠望去就像蓬萊仙境一般,聽說太后娘娘最喜歡那裡的景色了。”
汪媽媽臉色一變,嘴角一抽一抽的,葉瑾瑜拿太后娘娘說事,難道她還能質疑太后娘娘的眼光不成?
季重蓮瞪了一眼葉瑾瑜,這纔將她牽着帶向身後,對汪媽媽歉意道:“小姑娘不懂事,媽媽別放在心中,母子湖與太液池自然各有各的好,指不定太后娘娘駕臨樑城見過這母子湖的景色也會喜歡上的。”
汪媽媽這才面色稍霽,只是看向葉瑾瑜的目光已是多了一抹謹慎,又不好直接問她是哪戶人家的姑娘,但能進皇宮的外命婦通常是正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葉瑾瑜的身份便更讓人不能小覷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汪媽媽便沒初時這般熱絡了,一行人靜默地向前而行,漸漸便顯出了一段距離。
季重蓮無奈地看向葉瑾瑜,低嗔道:“你這張嘴啊,得勢不饒人!”
葉瑾瑜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隨即親暱地挽了季重蓮的手臂,撒嬌道:“姐姐,我就見不得這種人,把自己擡得高,把別人貶得底,就像除了他們王府的人,誰都沒見過世面似的。”
“那好歹是王妃的陪家媽媽,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待會少說兩句。”
季重蓮又細細叮囑了葉瑾瑜一番,雖然她覺着這是小姑娘胡亂說道無傷大雅,但別人怎麼想就不知道了,萬一汪媽媽是個心眼小記仇的,不時地在王妃面前給她們上眼藥,這就有些麻煩了。
葉瑾瑜乖巧地點了點頭,應聲道:“我聽姐姐的。”
季重蓮無奈而又寵溺地點了點葉瑾瑜的鼻頭,還是做姑娘好,總是能這樣無憂無慮的,似乎天塌下來都能當被蓋,真不知道這是豪氣呢,還是不通世事。
葉瑾瑜其實是個挺聰明的姑娘,心眼也善良,不過有時候性子執拗了一些,但季重蓮教導她什麼,她還是能及時轉過彎的。
汪媽媽領着季重蓮她們穿過了一道花圃掩映下的青石小徑,遠處的高臺水榭上已經圍了一圈靛藍色帷布擋着風,只留下了一面開了口,正對着她們所來的方向。
高臺下方的花盆像迎賓一般擺放在兩側,一叢叢盛開的菊花競相爭豔,有白菊、雛菊、獨頭菊、紅菊,還有少見的“綠雲”和“墨荷”。
“綠雲”花色老綠,中細管瓣,瓣端有勾環捲曲,似朵朵彩雲,整個花形豐滿大輪,如漫舞瀟灑優美動人,命名“綠雲”,可使人們聯想綠波仙子飄遊的美好情景。
“墨荷”則有墨紫色的粗壯枝條,花色呈紫紅,加以綠葉襯托,猶如墨色荷花亭亭站立池中,故名“墨荷”。“墨荷”不僅以其色姿奇特倍受人們歡迎,又較爲奇缺不可多得,所以一直是貴人們追捧的名貴品種。
季重蓮倒是知道有一種珍貴的菊花叫做“鳳凰振羽”,它的枝條灰綠較粗壯,花瓣呈棕紅色,基部黃色,花開時向四周伸展,瓣向上捲曲,花色紅黃相映光彩奪目,整個花形優美動人,形如鳳凰展翅,使人聞其名,賞其花,便會聯想到鳳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遠遠地季重蓮便見着高臺正中坐着一雍容華貴的婦人,婦人看起來不過三十上下,圓盤臉杏仁眼,說不上有多美,但看着便有一股端莊大氣,她着一身真紅色繡海水如意三寶紋的錦緞對襟褙子,頭上疊着高髻,飛鳳銜珠釵上一顆南珠瑩瑩潤潤,耀着她紅潤白皙的臉龐。
不出所料,這位婦人該是燕王妃周氏。
燕王妃的兩側成八字排開,依次向下坐滿了衣着華貴的太太姑娘們,見着季重蓮一行人到來,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汪媽媽福了一禮,已是快步行到燕王妃身邊,在她耳邊低語了一陣,季重蓮便見着燕王妃的目光先是投向了她,又在葉瑾瑜的身上微微一頓後,笑容和煦地說道:“這便是裴太太吧,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果真是個標緻的美人兒!”
季重蓮恭敬地說了聲“不敢”,這便領着葉瑾瑜向燕王妃行了一禮,原本還跟在倆人身後的安葉與採秋卻上不得水榭,只能站立在高臺下方等候,但安葉一直注意着季重蓮的動靜,只要看得到人,有什麼突發情況她也好應對。
汪媽媽本要將季重蓮她們引到坐位上,燕王妃卻是對季重蓮招了招手,笑道:“來我身邊坐。”
季重蓮微微怔了怔,緊接着便在一衆或詫異或羨妒的目光中大方地坐了過去,葉瑾瑜自然也跟了過去,只是一雙大眼睛眨啊眨地,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燕王妃笑着拉了季重蓮手,這才感慨道:“王爺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若是沒有裴太太,這一次的蝗災咱們樑城鐵定沒法安然度過,你可不知道百姓們對你有多感激。”
季重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謙恭道:“重蓮想出的主意不過只是皮毛,若是沒有王爺統率着手下一班人親力親爲,這事也成不了,聽說王爺還折了一隻蒼鷹,真是可惜了……”
說到這個話題,燕王妃眼裡也閃過一絲黯然,“誰說不是,這蒼鷹原本養的是一對,這一隻死了,另一隻也不吃不喝,沒幾天便也跟着去了,真正是可憐!王爺爲着這事也難過了好幾天,到現在都沒緩過這口氣來……”
這話季重蓮就不好藉口了,只端了茶細細抿了一口,葉瑾瑜在一旁聽了卻不由瞪大了眼,“連蒼鷹都能這般堅貞癡情,倒真是世間少見!”
燕王妃笑着看向了葉瑾瑜,“這位是葉姑娘吧,生得可真好,與我們家明姐兒的性子也像,天真爛漫得緊!”
明姐兒是燕王妃的獨女,請封爲溫宜郡主,眼下也有十歲了,可王妃自從生了這個女兒後就再沒有了下文,不然如今燕王府裡也就不可能住進這般多的鶯鶯燕燕了。
葉瑾瑜微微紅了臉,“王妃誇獎了!”
說着身子便往後縮了縮,佯裝羞澀地躲在了季重蓮身後,這些恭維誇獎的話她在上京城裡早就聽膩味了,她心裡對汪媽媽本就已經生出了幾分不喜,面對王妃自然也談不上多熱絡,至少不會上趕着去巴結。
“不知道葉姑娘是……”
燕王妃對葉瑾瑜的身份也有些好奇,特別是剛纔聽汪媽媽那一說,直覺葉瑾瑜是上京城裡出來的名門千金,若是對燕王有益處的,她少不得要結識一番。
“瑾瑜的父親是右金吾衛上將軍葉輪。”
燕王妃這次主動問及了,季重蓮也不好再作掩飾,以免王妃覺得她們是在拿喬,再說葉瑾瑜的身份也不是秘密,金吾衛本就是天子近臣,燕王妃若是個聰明的,定然知道這樣人家的女眷巴結還來不及呢,哪還會給她觸黴頭。
燕王妃的眸子果然一亮,不僅看葉瑾瑜的目光熱烈了起來,連帶着對季重蓮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燕王妃原本以爲丹陽季家不過只是個清貴門庭,眼下季家又沒落了,支應門庭的不過一個季明德而已,下一輩的子侄裡還沒有出仕的,這樣的人家不足爲懼,所以她待季重蓮看似親熱,但卻多了一絲敷衍的意味,不過是因爲燕王特別交待過,實際上她心裡還有幾分不以爲然。
但季重蓮既然能不動聲色地與右金吾衛上將軍葉輪的女兒結交,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季重蓮的手腕一定不簡單,上京城裡的貴人都住在了他們裴府,這怎麼能不讓人另眼相看幾分?
燕王妃又看了一眼葉瑾瑜,雖然有心過問葉瑾瑜的親事,但又覺得第一次見面有些唐突,不過心中卻將孃家的子侄都過了一遍,若是能與葉家結了親,不說對燕王是一項助力,更能增加她孃家的實力,何樂而不爲呢?
但眼下還不是時候,只要葉瑾瑜還在樑城,她大可以徐徐圖之,打探個清楚,而今天她這樣善待季重蓮,卻是爲了另一件事。
“聽說裴大人與東方大人是發小,關係非同一般,裴太太想必也是知道的。”
燕王妃突然起了這個話題,不僅讓季重蓮有些驚訝,就連葉瑾瑜都豎起了耳朵在聽。
季重蓮不知道燕王妃是何用意,只能跟着點了頭,“東方大人確實與我家大人交好。”
燕王妃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意,這才湊近了季重蓮幾分,輕聲道:“聽說東方大人如今還未娶妻,他家中又無女眷,所以想讓裴太太給保個媒。”
季重蓮心思一動,目光微微掃過葉瑾瑜,這才正色道:“不知道王妃說的是哪家姑娘?”
“我姨母的小女兒今年十六,姓簡,名雲綺。”
燕王妃說完這話,季重蓮立馬知道是誰了,就連葉瑾瑜的神色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王妃的表妹……簡姑娘……
說的不就是他們剛入樑城那會遇到的那個砸了別家馬車,還讓那家姑娘摔下馬來弄了個頭破血流的簡姑娘,聽當時圍觀的百姓說那的確是燕王妃的表妹,在樑城是出了名的跋扈囂張。
見季重蓮不接話了,燕王妃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接着說道:“雲綺雖然是我妹妹,但她母親去的早,從小便跟在我身邊長大,我將她當成半個女兒一般看待,她性子是刁蠻了些,但人品倒是不壞,長相也端麗,若不是她染了風寒今日未出席這宴會,我倒是能引着你們見上一面。”
“喔,這風寒可大可小,簡姑娘可要保重身體纔是。”
季重蓮與燕王妃打起了太極,卻並不想往下接話,這簡雲綺豈止是刁蠻啊,東方透雖然隨性風流了些,但憑他的家世,配上個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還是綽綽有餘的,犯不着攤上簡雲綺這個從小被嬌着寵着的小公主。
有燕王妃縱容着,只怕簡雲綺比溫宜郡主還要嬌貴蠻橫,不然爲何這囂張跋扈的性子連樑城百姓都知道了個遍。
“那東方大人這親事……”
燕王妃卻並不想就此打住,她眉宇間略有幾分焦灼之色,顯然對簡雲綺的婚事很是着急。
簡家是沒落的勳貴,簡雲綺也沒有個兄弟能夠支應門庭,她的外家也就是燕王妃的孃家遠在武陵,又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再說簡雲綺是在燕王妃跟前長大的,王妃心裡也痛惜她,只是這孩子從小被寵着慣着,性子太張揚了,說一不二,只要是她認定的,旁人的話半點都聽不進去,爲了這事,燕王妃也很是頭痛。
東方透雖然風流隨性,但到底出生名門世家,他的父親聽說不久前已經升任了兵部侍郎,整個兵部除了尚書之外也就是他最大,六部尚書如今又兼任着閣老,下面正經理事的還不是各部的侍郎,所以說東方透的父親如今在兵部握有實權,是他們不得不巴結的一個對象。
季重蓮略微沉吟,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給了燕王妃一個慎重不輕慢的態度,半晌後,才遲疑道:“東方大人家中的長輩畢竟還在上京城裡,我雖然算她半個嫂子,但到底也做不了這個主,不若我回去後與我家大人商量一下,給上京城那方去封信,問問他們家人的意見再說?”
這西北與上京城的通信一來一回至少便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再加上中途萬一有什麼變故,這一拖沓起來時間就更長了。
量媒量媒,也就是要多方思量的,成與不成還是兩說,萬一東方透家裡又在上京城給他相中了一門親事也不好說。
燕王妃要與東方透說親,想來還不知道他曾經與葉瑾瑜定過親,或許當初只是兩傢俬下的口頭協議,沒有鬧得人盡皆知,這突然退了親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對雙方以後說親的影響也不大。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燕王妃笑得眉眼彎彎,下巴上微微顯出了個肉褶子,三十幾歲的女人想要保養得像二十多歲也不容易,畢竟年紀管在那裡。
季重蓮聽說燕王妃比燕王還年長三歲,而三十歲的男人正是風華正茂,也無外乎燕王府中側妃便有四位,小妾更是數不勝數。
但這並不能說是燕王好色,皇家最重子嗣,多子多福那也是個好事。
季重蓮只是笑了笑,心中卻是有些無奈,果然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她不過來了趟燕王府便攤上了這等子事,還是燕王妃開的口,她推都不好推。
不過東方透的婚事她到底做不了主,這件事情除了要和裴衍商量,還要問過東方透本人的意見,他家裡同意不同意還可以慢慢考慮,只要他們把燕王妃這邊的意思帶到了就行。
季重蓮繼續陪着燕王妃說話,間或有其他太太夫人上前來搭話說笑,燕王妃看來心情大好,笑着將季重蓮介紹給了在場的女眷。
葉瑾瑜在一旁聽得無趣,反倒是自個兒磨起了腳,心裡暗自盤算着,若是東方透真娶了那個簡雲綺,今後家裡還指不定怎麼鬧騰,她能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雖然她與東方透的親事未成,轉而以朋友的眼光來看他,才瞭解了幾分他的真性情,這樣一個不羈的男子定是要一個溫柔有主見的女子才能管束得了,至少得像季重蓮一般,不然其他的女人嫁給他那是自己找罪受。
但東方透碰上簡雲綺,她卻不是爲簡雲綺不平,而是爲東方透擔心。
也許是先入爲主,葉瑾瑜心裡自然更偏向於東方透,今兒個燕王府擺宴卻沒見着簡雲綺,她心裡已經暗自生奇,依這位張揚的性格,這樣的宴會她又怎麼會錯過,生病這樣的藉口她可是不會相信的。
想到這裡,葉瑾瑜心思一動,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袖,低聲道:“姐姐,這裡太悶了,我想到湖邊走走。”
葉瑾瑜還未出閣,若要同她一起應付這些太太們確實有些煩悶,季重蓮想想便點了頭,不過卻叮囑道:“不要走遠了,帶上採秋!”
葉瑾瑜生性大大咧咧,與人情世故上又是不通,採秋卻是穩重的,有她在葉瑾瑜身邊陪着,季重蓮才能放心。
葉瑾瑜剛想說“不用”,但轉念想着若是她拒絕季重蓮不免生疑,這便應了下來,到時候採秋跟着她,難道還能不聽她的話嗎?
葉瑾瑜帶着採秋漫步在母子湖畔,漸漸地遠離了那座水榭高臺,樑城的太太夫人們也是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這才紛紛到季重蓮跟前湊趣,明眼的人都知道。
“可憐姐姐還要跟着應付。”
葉瑾瑜喃喃地念了一句,一腳踢起湖邊的碎石,看着它遠遠地墜進湖裡,嚇跑了一隻正在休憩的白鷺,這才覺得心情好了幾分。
採秋倒是聽到了葉瑾瑜的抱怨聲,不由跟着勸了一句,“太太如今是大人的妻子,這些交際應酬自然是免不了的,若是將來葉姑娘嫁了人,想必也是一樣的。”
“就是這樣,才覺着煩啊!”
葉瑾瑜有些悵然,目光凝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時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採秋立在葉瑾瑜身後,見她不發話,自然也不好多說。
半晌後,葉瑾瑜突然轉過了身來,對着採秋眨了眨眼,“你猜,王府的內宅是在哪個位置?”
“啊?”
採秋怔了怔,葉瑾瑜已經接着說道:“反正無事可作,咱們不如去參觀一番王府的內宅。”
“這不好吧。”
採秋面上有些爲難,躊躇道:“燕王妃如今還在這兒呢,太太也囑咐了葉姑娘不要走遠了。”
葉瑾瑜一雙明眸閃着狡黠的亮光,面上卻是笑道:“正是因爲女眷們都在高臺水榭上坐着,那內宅裡纔沒多少人,咱們只要不走到燕王小妾住的苑子就行了,其他地方就算燕王妃知道也不會怪罪咱們的。”
“可是……”
採秋還在猶豫,葉瑾瑜的身影已經越過了她,腳步飛快地向着內宅內去,採秋沒有辦法,也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今日王府宴客,內宅裡除了必要的門道有人守着以外,那些婆子丫環不是在高臺水榭那邊服侍着,就是被借調到了外院聽候差遣,聽說外院的客人也是不少,比內院的女客足足多了一倍。
進內宅的垂花門是有個婆子守着,葉瑾瑜表明了身份,說是奉了王妃之命去探望一番簡姑娘,婆子便沒有多做阻攔,葉瑾瑜還大方地賞了她一角銀子,這婆子樂得前倨後恭,還殷勤地不得了,直說若不是丫環人手不夠了,定要找個小丫環來給她們帶路,眼下也只能給指了指大致的方向。
採秋跟在葉瑾瑜身後頗有些不安,見葉瑾瑜問明瞭簡雲綺的住處便大步而去,不由上前幾步攔住了她的去路,正色道:“葉姑娘,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那位簡姑娘的名頭咱們可都知道,你千萬不能爲太太惹出什麼禍事啊!”
葉瑾瑜頓了頓,旋即有些遲疑道:“採秋,我自然不是想給姐姐惹禍,只是好奇那簡姑娘長得什麼模樣,你不知道,剛纔王妃要爲簡姑娘與東方透說親。”
“簡姑娘與東方大人?”
採秋震驚地捂住了脣,不說簡雲綺的脾性讓人受不了,端端只看東方透這複雜的人際關係……這樣的倆個人能湊成一對嗎?如今葉瑾瑜這樣關心他倒也不爲過,誰叫他們差點做了夫妻呢!
採秋有些能夠理解葉瑾瑜的心理,但就這樣貿然地跑到燕王府的內宅裡,總歸是不妥當的,更何況葉瑾瑜還冒傳了燕王妃的口令,事後被人查了出來,還不知道應該怎麼樣說道。
“走吧採秋,我發誓只看上一眼便走。”
葉瑾瑜搖着採秋的衣袖,半是懇求半是撒嬌,她知道採秋是季重蓮最倚重的大丫環,所以在採秋面前也沒有用命令的口氣,她到底不是採秋的正經主子,也不想讓採秋過於爲難。
“這……好吧。”
採秋略一思忖,到底拗不住葉瑾瑜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卻又重複地追問了一句,“真地只看上一眼便走?”
“放心吧,自然是的!”
葉瑾瑜頓時笑了起來,翹脣道:“難不成我還能將簡姑娘給吃了去?”
採秋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幾步跟上了葉瑾瑜。
簡雲倚的苑子偏南面,那婆子說是要穿過一片紫竹林纔到,位置算不得偏,但勝在景色好,燕王妃爲了這個表妹住得舒心什麼都依了她的,聽說園子裡遍植花草,爲了在冬天也有景可賞,還特意造了暖房,養些珍奇的花草,讓那個苑子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這燕王府倒真是大!”
葉瑾瑜一邊走一邊看,倒沒有一點怕生的樣子,採秋跟在她身後不免有些着急,只盼到了那裡見沒見着簡雲綺都好,葉瑾瑜能夠快點同她一起回去纔是正理。
至於這王府裡的大小,採秋倒真沒心思去留意。
廊道幽長寬廣,她們倆人一路走來確實沒見着一個人,等到拐了彎上了南邊的青石小道,已經隱約能夠見着那一片濃密的紫竹林了。
踏進竹林,一陣風吹來,竹葉便是沙沙作響,採秋覺着有幾分冷意,不由緊了緊衣襟,正要踏前,卻見葉瑾瑜的步伐不知因何一頓,且豎起了耳朵聆聽,半晌,才輕聲道:“有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男人……”
“這……”
採秋有些着急了,忙扯了扯葉瑾瑜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葉姑娘,咱們還是離開吧,在這裡待着婢子總覺着心裡滲得慌!”
葉瑾瑜卻是搖了搖頭,面色凝重道:“王妃說簡姑娘染了風寒正臥病在牀,這裡卻有男人的聲音,你不覺得奇怪嗎?”
採秋臉色也不好,眸中閃過一抹擔憂,“王府裡的事咱們還是少管爲妙!”誰知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辛秘,若是被他們無意間撞破……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我要去看看,你就在這裡等着!”
葉瑾瑜不顧採秋的勸阻,足下一點便縱身而去,採秋又不能高聲呼喊,只能着急地團團轉,再一回神,哪裡還有葉瑾瑜的影子,連那抹淡黃色的衣角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不見。
直覺裡,葉瑾瑜不願意東方透娶簡雲綺爲妻,若能逮住一點簡雲綺的什麼把柄,這門親事也能順利推脫而去,又免了季重蓮的爲難,她何樂而不爲呢?
而在紫竹林裡有男人的說話聲,這讓葉瑾瑜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想,不管這個男人有什麼目的和企圖,指不定便能拿這事做一番文章。
葉瑾瑜腳步輕盈,幾個起落間便離得更近了,她細細分辨着聲音傳來的方位,小心翼翼地撥開擋住她視線的竹葉,果真見着不遠處有一男一女正在說話。
倆人側對着葉瑾瑜,女子大概十五六歲左右,穿一件明紅色柳枝紋的妝花褙子,彎月髻上垂下一整串雪亮瑩潤的珍珠頭飾,耳上扣着赤金丁香,姣好的面容上透着一抹紅暈。
而在女子對面站着的男子則是一身王府護衛打扮,紅藍相間的緊身長袍勾勒出他頎長偉岸的身形,他的輪廓很深,鼻樑很挺,看得出來他有一張英俊威武的好相貌,此刻這男子卻是一臉緊張的模樣,眼神中還透露出幾許焦灼,目光時不時地四閃而過,顯然很是擔心。
葉瑾瑜知道,一般的護衛都是不能進入內宅的,若是被人發現了,輕則攆走,重則甚至可能丟掉性命,這男子敢隻身進入內宅,這膽量還不是一般地大。
只是葉瑾瑜現在好奇的是,這女子到底是不是簡雲綺,不聽到他們說話,還不能夠確定彼此的身份。
葉瑾瑜又支着耳朵去聽。
女子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扯了扯那男子的衣袖,嬌嗔道:“你這些日子怎麼不來見我了?”
“我……我不敢來得太頻繁了,只能趁着護衛換班的時間走開一會兒,今日若不是客人太多人太雜,我也走不開。”
男子顯然有些結巴,雖然目光在看向女子時有着一抹沉醉,但更多的卻是提心吊膽,生怕這一幕落入第三個人的眼中。
女子看了看男子英俊的面容,眸中愛戀的光芒更盛,連脣角都泛着絲絲甜蜜,“我的小日子已是晚了十多天了,我怕……我怕是懷孕了。”
“什麼?!”
男子震驚地看向女子,腳下驟然倒退了兩步,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
“你怕什麼?”
女子向前一步,愉悅的面色轉瞬間便沉了下來,“大不了我去找表姐說去,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不成他們還能讓我這孩子沒有父親,我說什麼也要他們承認你!”
“不,別去!”
男子驚恐地搖頭,雙手插進了發間,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樣,口中喃喃道:“早知道這樣,當初我便不該……雲綺,我的身份配不上你啊,若是你告訴了王妃知道,王爺一定會要了我的命的!”
不遠處的葉瑾瑜眼睛一亮,雲綺,果然是簡雲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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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囂張跋扈就罷了,沒想到還這般不知羞恥,竟然與護衛私通,已致如今珠胎暗結,不知道燕王妃知道不知道這事,不然爲何一副急急地想把簡雲綺塞給東方透的模樣,據她所知,東方透在樑城的名聲可是也不好,若是再娶了簡雲綺,頭上便赫然是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戴着。
不行,這門親事絕對不行!
葉瑾瑜想到這裡已是打定了主意回頭便將這事告訴季重蓮,簡雲綺的醜事她雖然沒打算到處宣揚,可至少要讓幾個當事人都知道,不然他們白白地給上京城裡去了信,說和的還是這般不知廉恥的女人,可就是太冤了!
既然已經撞破了簡雲綺的姦情,葉瑾瑜知道再聽下去也沒有意思,剛想轉身離去,卻不想回身時正踏在了一截枯枝上,“嘎吱”的一聲輕響,枯枝斷成兩截,葉瑾瑜懊惱地擰眉,頓時覺得有種牙酸的痛。
“是誰?!”
那男子反應也快,腰間的長劍倏地出鞘,閃過的寒芒映出他雪一般冷厲的雙眸,一陣疾風襲來,葉瑾瑜臉色一變,腳下已是止不住地飛退幾步,左手飛快地在右手袖口上一抹一拉,一條銀芒在她指間劃過,下一刻,已是穩穩架住了那男子刺來的長劍。
簡雲綺也跟了過來,她滿臉寒霜地看向葉瑾瑜,紅脣一抿,吐出幾個冷凜的字來,“楊濤,不能留下活口,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