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蓮雖然不想跟隨着燕王府的隊伍上京,但石側妃到底也派人來請了一次,她婉言拒絕後,心中想着不妥,又親自提了十二色的禮盒去爲石側妃送行。
燕王府二門前的空壩子上已經依次停滿了各色馬車,次一點僕婦丫環坐的是平頂青帷布的馬車,好一點的王府侍妾及各妃乘坐的是圓頂官綠色帷布馬車,窗邊還帶着可以捲開的竹簾,舒適性極佳。
到了燕王府,季重蓮自然得先去拜見燕王妃,好在燕王妃的車輦在最前面,遠遠地季重蓮便見着汪媽媽立在車旁,指揮着丫環僕婦打點着隨行的箱籠,眼尾風瞟到季重蓮的身影,不由在車外低聲道了一句,“王妃,裴太太來了!”
“喔?”
燕王妃在馬車裡輕哼了一聲,顯然是不以爲意,這個時候想要趕來巴結她,晚了!
車內的丫環撩起了簾子,季重蓮已是笑着上前一福,“知道王妃要離開,妾身特地來送一送!”
燕王妃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季重蓮,見她穿着一身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內裡杏黃色挑線裙透出輕薄的一角,含笑端莊的模樣真是無可挑剔,想當初她就是被這張臉給騙了的,以爲季重蓮是個好相與的,可這女人卻在背後處處給她捅刀子,如今早已是攀上了石側妃,何必要到她跟前來獻殷勤?
見燕王妃不答話,季重蓮也不甚在意,轉身從採秋手中捧了個錦盒遞給汪媽媽,“這是妾身送來的程儀,還請王妃笑納!”
汪媽媽在一旁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是墜手,估摸着錦盒裡至少裝着四個五十兩銀的大元寶,她不由向燕王妃遞出了一個滿意的眼色。
燕王妃似笑非笑地扯了扯脣角,“你倒是有心了!”
“那妾身就不打擾王妃了。”
季重蓮退後行了一禮,這便帶着採秋往石側妃的馬車而去,對燕王妃她也只是維持着該有的禮儀,至少眼下王妃的位置還在,但到了上京城又是怎麼樣的便真不好說了。
琉璃早將季重蓮帶來的十二色禮盒交給了石側妃身邊的雲繡,此刻正侍立在馬車旁,見着季重蓮走了過來,忙迎了上去,道:“太太,側妃娘娘已在馬車裡等着您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雲繡在馬車內撩了簾子下了車,對着她恭敬一福,笑道:“裴太太快請上車,咱們娘娘已是恭賀多時了。”
“有勞雲繡姑娘了。”
季重蓮笑着點了點頭,又對身後的採秋使了個眼色,採秋知趣地上前,笑着挽了雲繡的手,順勢便塞了個荷包過去,客氣道:“今後咱們到了上京城後,還要雲繡姐姐多照顧!”
雲繡手腕一翻,那荷包便穩穩地落入了她的袖袋,笑容親切地回道:“採秋妹妹說得哪裡話,咱們娘娘與裴太太交好,咱們姐妹不也跟一家人似的,還分什麼你我!”
季重蓮接過琉璃手中的八寶攢盒上了車,採秋與雲繡倆人說說笑笑便走到了一邊,留了琉璃在馬車外守着。
馬車內很是寬敞,若是鋪了褥子,也足夠睡下五六個成人,季重蓮打量了一番後,便笑道:“王府的馬車可真是寬敞舒服,我今日搭上側妃娘娘的福氣也跟着坐了一回。”
石側妃嬌聲笑着,又牽了季重蓮的手,嗔了她一眼,“要你跟着咱們一起走你又不願,眼下改變主意可還來得及。”
季重蓮嘆了一聲,故作惋惜道:“我怎麼不想跟着娘娘走,實在是家裡好幾個孩子,鬧騰得很,又怕他們路上有個什麼,走走停停反而耽誤了你們的行程!”
石側妃聽了微微頷首,遂也不再勸季重蓮,又問道:“剛纔可是到王妃那邊請安了,她有沒有給你臉子看?”
季重蓮含笑不語,石側妃看得點了點她的額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怕什麼,若是她無理取鬧,橫豎有我給你撐腰,怕她作什?!”
“知道側妃娘娘對我好,我這不是巴巴地趕來送您了?!”
季重蓮說着便將手中提着的八寶攢盒放到石側妃跟前,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盒蓋子,立時有一陣香味飄了出來。
季重蓮指着盒裡的各色點心和蜜餞道:“也不知道側妃娘娘喜歡吃什麼,各種口味我都做了些,留着路上給您解個饞!”
“是你親手做的嗎?”
石側妃有些驚喜地看了看攢盒裡色相俱佳的四色點心和四色蜜餞,忍不住挑了根細長的冬瓜條放進嘴裡,細細咀嚼了一陣,才點頭道:“不甜不膩,軟糯適中,真是不錯呢!”
季重蓮笑了笑,“從前還未出嫁時,在家裡沒事就給老太太做上一些,老太太喜歡吃這些東西,我也便抽了空琢磨,如今能入您的口,那就算我沒白忙活一場!”
對於石側妃,季重蓮心裡自然也有計較,如今燕王妃去到上京城顯見是要遭殃的,可她本人卻不知道,而石側妃很可能母憑子貴,又加上石重光石大將軍立下的戰功,皇上這般倚重石家,應該會給石側妃一個顯赫的身份用來安撫人心。
若是石側妃將來真地做了皇后,那麼她與未來皇后交好,自然也是有好處的。
石側妃拉着季重蓮的手拍了拍,由衷道:“人美,手巧,裴將軍娶真是好福氣啊!”
季重蓮笑了笑,與石側妃又寒暄了一陣,雲繡在外稟報說是啓程的時候到了,季重蓮這才下了馬車。
司徒耿早已經讓人卸了門檻,也許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呆在燕王府,中門儀門都大開着,一輛輛的馬車依次向外駛去,季重蓮站在一旁,看到其中一輛馬車被人撩開了一角,她不由好奇地望了過去。
那隻撩簾的手素白如藕,指間一點粉紅,陽光微微照在她的指間,透着一層瑩潤的光澤,待看清這手的主人時,季重蓮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這女子明豔不可方物,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嫣然一笑間,三千粉黛都失了顏色。
季重蓮怔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人是誰,趕忙福身行了一禮。
那女子微微頷首,笑着放下了簾子。
見這女子生得如此美貌,採秋也有些驚詫,“太太,那人是……”
季重蓮微微沉吟,“她的車架跟在蘭側妃與古側妃之後,應該是西涼王的女兒樊側妃。”
“聽說皇上極是寵愛樊側妃,果真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
這等女子,只要見過一眼,恐怕終生都不會忘記,就像從畫中走出的仙女一般,讓人驚歎和仰望。
“是啊……”
那樣的美麗,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季重蓮輕嘆了一聲,遂也不在多想,等着王府的車隊依次出了門,這才坐上自家的馬車回了府。
收拾行囊,打點箱籠,又帶了些樑城的土儀,季重蓮本就想時間緩上一緩,恁是讓她拖到了九月底才起程。
他們在樑城住的宅子只是皇上賞給他們住的,並沒有地契,這下離開後,季重蓮又把房子還給了司徒耿,如今也就他守着王府沒有上京了。
東方透帶了一隊兵馬早守在裴府門外,見着季重蓮的馬車出了來便騎着馬迎了上去,隔着簾子問候了一聲。
季重蓮讓琉璃撩了簾子,看向東方透,“護送的人也夠多了,你便回去吧!”
“我再送嫂子一程。”
東方透卻一再堅持,看着他那一臉嚴肅的模樣,季重蓮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馬車默默地前行,出了樑城,往北而行,直到送出了十里,東方透還跟在車旁。
採秋便有些奇了,轉頭看向季重蓮,“太太,要不要跟東方大人說上一聲,若是再走下去,他今兒晚上只能同咱們一起歇在客棧了。”
季重蓮微微蹙眉,沉吟道:“讓樑寬去和譚護衛長說說,咱們暫時停一停!”
林桃在經過初期的孕吐後漸漸也好了起來,季重蓮卻還是沒讓她到跟前來當差,只讓她安心養胎。
本來離開時,季重蓮不打算帶上林桃一家人的,也是想讓她安心生產後再追上來,可這丫頭死活不依,還硬挺着大肚子求了過來,只說她的親人都在上京城裡,如今她生第一個孩子,也盼着老子娘在跟前。
季重蓮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好在林桃的產期就在過年前後,若是穩妥一點應該不會早產纔是。
等着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東方透這才微微詫異地勒住了繮繩,整個行進的過程中他都悶聲不言,像是在思考什麼,別人也不敢去打擾他。
見車隊停了下來,東方透微微皺眉,向前高喝了一聲,“前面怎麼回事?!”
“是我讓停的車!”
季重蓮扶着採秋的手步下了馬車,東方透微微一怔,目光不自覺地縮了縮。
今日的季重蓮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月華衫,外面罩了件挑了金線的鏤空紗衣,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紗衣下隱約可見精緻的鎖骨,身下十二幅的綾裙如雪月般光華,輕輕走動間便猶如水銀瀉地,三千青絲挽成了追月髻,用滿天星墜了珍珠和各色寶石,就像星辰遺落般耀眼,她只略施粉黛,便自有一股優雅和柔美。
東方透看着看着,目光便有些癡了。
隔着五步遠的距離,季重蓮看向東方透,一個在下,一個在上,她抿脣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留步吧!”
“嫂子!”
東方透垂下了目光,手中的繮繩握得死緊,半晌都沒有再吐出一個字來。
“到上京城後,我會和阿衍說說這裡的情況,若是你想回去……一定也有辦法的。”
季重蓮不知道東方透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有親人在身邊,有人關心照顧總比一個人在西北來得好。
東方透苦笑一聲,緩緩擡起了眸子,拱手道:“那嫂子啓程吧,我便不遠送了!”
說着竟然是勒着繮繩調了個頭,手中馬鞭一揚,飛也似地向着來時的路而去。
採秋不解地蹙了眉,“東方大人這是怎麼了?”
“也許是有心事吧!”
季重蓮緩緩斂了面色,有些事情她就當作永遠都不知道吧!
看着那一隊車馬遠行而去,東方透的臉色如夕沉的暮色一般,他並沒有走遠,只是騎着馬兒登上了回程時見到的一座高坡,從這裡遠眺而去,看着季重蓮一行隊伍緩緩便成黑點,直至消失不見,他這才收回了目光。
“再見了!”
東方透喃喃地念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秋香色繡着朵半開青蓮的絲帕,湊在鼻間一嗅,似乎還有季重蓮留下的芳香。
這絲帕是他無意間拾得的……不,其實也不盡然。
那是他眼見着季重蓮從袖袋裡滑落的,卻沒有告訴過她,反而自己拾了藏了起來。
這是他不能見人的秘密,也是他無法對其他人訴說的私隱。
那麼美好的一個女子,也僅僅只能成爲他心中的一個夢!
帶着遺憾和惋惜,東方透調轉了馬頭,向着樑城馳騁而去。
接下來的行程很是輕鬆,好在馬車夠大,平日裡幾個孩子都能玩在一處,聽着他們歡快的笑聲,再長的旅途也不會覺得枯燥和乏味了。
北方十一月就開始下雪了,季重蓮他們走的官道,官府僱了人清掃着沿途的積雪,這才使前住上京城的道路暢通無阻,只是天氣逐漸變冷,幾個孩子窩在車裡動也不想動了。
車簾子也在路途中就更換成了帶了棉布的夾板簾子,內裡還有一扇木製的小門,也算是擋風避雨,只是馬車裡不能點火盆,人人擁着個手爐取暖,湯婆子更是圍了一圈。
好在季重蓮他們只在白天趕路,夜裡的氣溫還要冷上一些,客棧裡燒了地龍點了火盆,大家才能安心地睡上一覺,第二日起來再繼續趕路。
霜姐兒過了六個月便斷了奶,起初還吃不進那些米湯米糊,奶孃哄着勸着,又灑了些霜糖進去,孩子這纔開始吃了一些,直到他們離開樑城時,霜姐兒已經能夠吃進菜葉子熬煮的爛粥了。
奶孃到底沒有跟着季重蓮他們一起上京,季重蓮給了奶孃一百兩銀子的安家費,又讓馮氏給她找了個活計,奶孃千恩萬謝地走了。
只是季重蓮離開時,馮氏很是捨不得,從前的馮二姑娘也就是嫁了人後小馮氏還扯着她的衣袖哭了一場。
可沒辦法,姚千戶的官職擺在那裡,上京城可不缺千戶,加之這次重要的一戰姚千戶沒有參與而是鎮守在樑城,半點也沒撈着從龍之功,自然也就沒有發言權。
皇上又沒有特地調他入京,所以姚千戶只能暫時在原地呆着不動了。
馮氏來送季重蓮時,隱諱地將她拉到了一邊,不捨道:“若是裴將軍在上京城那邊有門路,到時候也將咱們老爺給要過去,你走了,王府裡的人都搬空了,留下我一個在這邊忒難過了!”
“不是還有你二妹陪着你嗎?”
季重蓮看了不遠處還在抹淚的小馮氏一眼,自從成了親之後,小馮氏越發貞靜,那眉宇間隱有的堅毅就連她看着都不由動容。
想起初見小馮氏時,她還是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磨難使人成長,如今的她連氣度和風儀都發生了改變,早已經趕超了同齡的女子。
“她啊,”馮氏嘆了一聲,“就一心顧着自個兒的家,我妹夫也就那樣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能平安過一輩子就得了。”
小馮氏的丈夫沒有大能,靠着祖上的萌蔭好歹混了個文書幹着,性格有些斯文軟弱,小馮氏個性倒是強,嫁過去後便當起了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服的。
“女子嫁人不就是相夫教子,我看像她那樣挺好的。”
小馮氏能夠自強不息,季重蓮心裡很是安慰。
“各人想法不同。”
馮氏搖了搖頭,又攥緊了季重蓮的衣袖,“記得凡事惦着我些,可別回了上京城,便將咱們給拋在了腦後!”
季重蓮佯裝生氣地瞪了馮氏一眼,“我能是那樣人嗎?馮姐姐這樣說豈不令人傷心?!”
“哎喲!”馮氏笑着挽了季重蓮的手臂,又用手肘捅了捅她腰間,笑道:“姐姐和你開玩笑呢!”
“哼!”
季重蓮翹了脣,打趣道:“要想來上京城也行,明年兒你趕忙給姚千戶生個大胖小子,若是你們全家人聚全了,我就想辦法讓阿衍把你們給接了來!”
馮氏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雙肩聳搭着,“我不是不想生,只是這肚子不爭氣啊!”
季重蓮心思一動,想到了什麼,不由牽了馮氏的手低聲道:“我大姐夫祖上一直是太醫,我到上京城後向他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致孕的辦法,到時候再託人給你捎來。”
馮氏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你到了上京城後可別忘了!”
“放心,忘記誰也忘不了你!”
季重蓮笑着眨了眨眼,她和馮氏的脾性也算相投,在樑城呆了這麼久,算是交到了這麼一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趕在過年的前幾天,季重蓮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上京城,看着佇立在城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一時之間她有些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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