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眼波一轉,吩咐小云道:“還不將東西拿給江小娘子!”
小云咕嚕了一聲,這纔不情不願地將手中提着的攢盒往前一遞,癟嘴道:“這是咱們太太送給江小娘子的點心,週記新鮮出爐的核桃酥!”
“呀,這怎麼好意思?!”
江月燕抑制不住地低呼一聲,眸中綻放過一抹驚喜,忙不迭地將攢盒接了過來,這週記的核桃酥可要一兩銀子一盒,當時在將軍府她倒是嘗過,對那味道還記憶猶新。
小云有些不甘,被方太太瞪了一眼,趕忙又站在她身後去了。
方太太這才笑着說道:“我與江小娘子投緣,沒得那麼多計較,這核桃酥我屋裡已是擱了一盒,這盒是特地買給你的。”
江月燕甜甜地一笑,“方姐姐人真好,以後就喚我月燕吧!”
“好,”方太太笑着點了點頭,“那你得空時記得來尋我,咱們沒事一起做做針線也好。”
江月燕點了點頭,方太太又向院內瞄了一眼,見馬氏投來不善的目光,她微微垂首,脣角噘起一抹笑來,“今日我就不打擾妹妹,咱們老爺一會就要回了,我要回家給他張羅些菜色了。”
“那方姐姐慢走,我明兒個來尋你!”
江月燕笑着將方太太主僕給送走了,這才抱緊了手中的攢盒轉回了自個院子。
馬氏站在檐下重重地唾了一口,眸中泛着薄怒,張口便斥道:“月燕,那種女人給的東西你也接的?”
“娘,您說什麼呢?”
江月燕微微皺了眉,不悅道:“方姐姐人可好了,咱們住在這裡快兩個月了,方姐姐的爲人您還不清楚嗎?”
“方姐姐?她也配讓你這般叫,可別讓人笑掉了大牙!”
馬氏嘖嘖兩聲,又走過來揪了江月燕的袖子,“那種女人一看就不正經,你以後少和她來往,沒得自掉了身份!”
江月燕卻覺得馬氏的擔心是多餘的,只癟嘴道:“方老爺我也是見過一面的,人雖然長得粗獷了些也不俊秀,但到底方姐姐是正牌太太,商賈之家比不上勳貴人家那是自然,娘也不能因爲這個就看不起人!”
江月燕心裡其實還暗暗在爲方太太可惜,這樣一個標誌的美人嫁給了那般粗俗的商賈,無疑於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過這也就是各人的緣法,至少她看不上那樣的人。
馬氏也不想一下把江月燕給說急了,這才緩和了口氣,“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看那方太太眼神不正,再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自己可得多留個心眼。”
“知道了。”
江月燕應了一聲,但顯然是沒放進心裡去,轉身提了攢盒進了堂屋,還對馬氏揮了揮手道:“娘,那碗粳米飯你自個兒吃吧,今兒個我吃核桃酥!”
馬氏哼了一聲,轉身便向隔壁的院牆上投去凌厲的一瞥,她可要仔細看看這方太太是什麼精怪,絕對不能讓方太太把自己的女兒給帶壞了去。
方太太帶着小云回到了自個兒的小院子裡,關上門後小云這才抱怨道:“太太乾嘛要給江家送這麼貴的點心,攀上那等人家可沒有什麼甜頭!”
方太太卻是神秘一笑,“這個你不懂。”
馬氏……依稀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顴骨更高了兩分,人看着也蒼老憔悴了許多,她很多年前見過馬氏一眼,可馬氏卻再也認不出她來了。
方太太慢條斯理地走到房裡,脫鞋上榻,又讓小云拿了美人捶給她敲着腿,這才勾脣一笑道:“你可知道那江家母女是什麼來歷?”
“還能是什麼來歷?”小云不屑地癟了癟嘴,“家裡也沒個撐事的男人,莫不是孤兒寡母到上京城尋親來了?不過江小娘子也是再嫁之身,她們母女倆不會都剋夫吧?”
小云想着想着漸漸陷入深思,方太太卻是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額頭,“你想到哪裡去了,她們的確是來投親的,但你可知道她們的親戚是誰?”
方太太賣了個官子,小云已是好奇地增大了眼,“太太一定知道。”
方太太輕哼了一聲,眸中似閃過一抹陰冷的光芒,這纔不急不慢地說道:“如今的忠勇將軍裴衍裴大人的母親,便是隔壁那江月燕的姨母,江月燕的母親馬氏與裴將軍的母親是嫡親的姐妹!”
“呀!”
小云驚訝地捂住了脣,滿臉地不可置信,“竟然有這般顯赫的親戚,怎麼江家母女還住在東城裡?”
方太太微微凝眉,目露深思,“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咱們和江月燕熟識之後自然便能挖出些內幕消息了。”
小云目露驚喜,自以爲猜中了方太太心中所想,“太太是想借着江家母女的關係攀上將軍府這顆大樹?”
方太太勾脣一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透着幾分冷厲,小云心中一滯,不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太太……是怎麼知道江家母女與將軍府的關係?”
“這些你不需要知道。”
方太太神色一斂,冷冷地瞥了小云一眼,“別忘記當初我是怎麼將你弄出來的,不該問的少問,做你該做的事就好,不然怎麼將你弄出來的,我也能怎麼將你給送進去!”話語中已是不覺帶了一絲狠厲。
小云縮了縮脖子,趕忙應了一聲“不敢”,垂下了頭來。
這一路跟着方太太過來,小云已是見識了自己主子的手段,心中只有折服的份,半點沒有反抗的念頭。
而在自己主子跟着這走南北行貨的方老爺之前,她有過許多稱謂,胡太太、洪娘子、田姨娘……五花八門的名字稱呼,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主子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因而才更顯得神秘。
“下去讓劉婆子多加幾個菜,今兒個老爺要回,咱們得小心侍候着了。”
方太太淡淡地吩咐了小云一聲,她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等屋裡只剩下方太太一人時,她才沉下了臉色,一手摳着自己豔紅的指甲,憤恨地咬牙道:“季重蓮,你是沒想到我還能回來吧?!”
從西北逃離後,她根本不敢多呆,一路南下,在幾個城鎮鄉村裡都呆過,各種五花八門的行當她都見過,甚至有一次行在路上她還被山寨頭子綁去做了押寨夫人。
若不是她躥通了一個小嘍羅毒死了山寨頭子,等着小嘍羅安全送她下山後再趁其不備把他也弄死,恐怕如今她都沒有命回來。
這一路走來,她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別人想都想不到。
救了小云也是個意外,若不是她和一個衙門的胥吏好上了,也不會從他手中救下這個被窯子裡的老鴇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丫頭。
小云是個倔強的,即使在泥潭裡都想着往上爬,可女人不只是守着這一副身子便萬事不愁了,該用到小云的時候她半點不會心軟,連她都是泥潭裡打滾的人,小云想要一輩子幹淨這怎麼可能?
方老爺是她在去上京城的路上搭上的一個行商,家裡早有妻室,不過和她逢場作戲罷了,好在她還有些手段,哄着方老爺在東城角上賃了個宅子,一次就交了一年的租金,而她在這裡住上了半年,這才碰到了江氏母女。
她正愁沒辦法與將軍府搭上線呢,眼下可是天助她也!
馬氏與裴母的姐妹關係她是清清楚楚,這絕對是可以利用的,她眼下就想從江月燕口中知道是不是她們與裴家的人生了罅隙,不然何故到了上京城不去投靠裴府反倒在這裡住着?
東城角雖然不算是很敗落,但住的人在她眼裡就幾個破落戶,就連方老爺這個南北行貨商人在她眼裡也什麼都不是,從前更好的日子都有過,如今零落成泥她也受的。
方太太狠狠咬了咬牙,今日她的一切都是拜季重蓮所賜,她總會要這個女人付出代價的!
轉眼間就到了十一月十八,這一天是葉瑾瑜和趙雲陽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地,季重蓮便坐着轎子去了葉府,她也算是葉、雲兩家的媒人,這個特殊的時候倒不能不在,雖然挺着個大肚子,但她滿臉的喜氣,精神頭看着也是很好。
季芙蓉作爲趙雲陽的大嫂自然一早地就去葉府幫忙,兩家人雖然不想鋪張大辦,但知道這個喜訊前來道賀的官宦勳貴人家也是不少,季芙蓉與季明惠都幫着葉夫人招呼女眷,忙得不亦樂乎。
反倒是季重蓮帶着兩個丫環窩在葉瑾瑜的新房中,看着喜娘給她上妝梳頭。
招贅上門倒是省了迎親的步驟,只要吉時一到,小倆口直接在葉府拜堂就得了。
葉瑾瑜的五官頗顯英氣,一雙長眉斜飛入鬢,這在女子中算是少見了,但經由喜娘的一番巧手打扮,原本英氣的樣貌驟然柔和了許多。
季重蓮在一旁看了不由笑道:“瑾瑜今後也該這樣打扮,女孩子還是看着嬌柔些的好,不然太英武了,可是生生把雲陽給比了下去。”
琉璃與瑛虹在一旁捂了嘴笑,葉瑾瑜在銅鏡中對季重蓮飛了一記眼刀過去,“姐姐就愛排揎我!”
“我可是說真的,”季重蓮一臉認真地道,又對葉瑾瑜眨了眨眼,“哪個男人不愛女人柔美,即使是個榆木疙瘩,那一雙眼睛也能分得清美醜!”
“姐姐這是說我醜了?!”
葉瑾瑜噘起了嘴,狀似兇悍地瞪了季重蓮一眼,眸中卻俱是笑意。
“我哪敢啊?!”
季重蓮呵呵一笑,轉頭對琉璃與瑛虹道:“還不快誇誇葉姑娘,誇得她心情舒暢了,可是重重有賞的!”
琉璃與瑛虹忙笑着上前,葉瑾瑜卻是連連擺手,“別,姐姐快饒了我,若是被別人聽見了,可不笑掉大牙!”
衆人皆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了笑聲,喜娘又忙着給葉瑾瑜上妝,只聽她道:“姐姐,怎麼今兒個沒見着你們家老夫人與裴姐姐過來?”
“老夫人身子有些不適,大姐便留下來照顧她了,我也順道把霜姐兒擱在家裡,又留下了浣紫,讓大姐幫着看顧一番。”
季重蓮這樣解釋了一番,葉瑾瑜才恍然地“喔”了一聲。
季重蓮又笑道:“雖然老夫人與大姐沒來,但他們的禮信我卻是帶來了的,回禮時你可別忘了多備下兩份。”
“這個我知道,忘不了的。”葉瑾瑜點了點頭,“回頭幫我給老夫人與裴姐姐道一聲謝。”
季重蓮點頭應了,不一會兒的功夫葉瑾瑜的房裡又涌進了好幾個姑娘,聽說都是她的表姐妹或是堂姐妹,看着她們這般熱鬧,季重蓮也不好打擾,笑着退了出去。
葉府季重蓮只來過一兩次,外面瞧着不顯,一進府裡才知道是如何地大,與他們如今住着的將軍府有得一拼。
葉輪如今貴爲金吾衛的都指揮使,與裴衍一樣都是權臣勳貴,同住在城西,只是兩府之間隔着幾條街罷了。
只是怕皇上猜忌,如今裴衍沒有與葉輪走得太近,也就維持着點頭之交,倒是女眷們關係甚密,這倒影響不了什麼。
琉璃與瑛虹一左一右地扶着季重蓮在後花園中漫步,十一月已是入了深秋天氣漸漸轉涼,花園裡的奼紫嫣紅早已經開敗,若不是季重蓮提議做了些絹花插盆,此刻也見不到這般絢麗多姿的景象,而是蕭索一片了。
季重蓮如今肚子鼓得像皮球,她埋頭都看不到腳尖,肚子很是笨重,人也更見臃腫了,就連她自己照鏡子都不由嘆氣,這模樣裴衍怎麼就看得下去?
走了一會兒路,眼見着季重蓮有些喘氣兩個丫環遂扶着她到涼亭去坐下,大理石的板凳上早已經被人給圍了一圈軟墊,坐起來既不涼也不硬,倒是剛剛好。
瑛虹去拿些點心和茶水來,琉璃則在一旁陪着季重蓮。
葉府的後花園有個小小的湖泊,湖中心立了形狀各異的太湖石,有微風吹來,湖面便蕩起一圈一圈的細紋,像是明鏡被捲起了褶子,季重蓮看得不由一笑。
琉璃在一旁說道:“今日葉府雖然沒請什麼人,可婢子早先去了前院找裴義,見到了好多前來道賀的官員,那官職可是個比個的大呢!”
季重蓮不以爲意地笑了笑,“葉府的門第這般高,自然會有人削尖了腦袋上趕着討好,這樣難得的機會大家又怎麼能錯過?”
“夫人說得是。”
琉璃笑着應了一聲,似又想起了什麼,面色有些遲疑,“夫人,婢子剛纔看到了大人……”
“喔,他怎麼了?”
季重蓮這才轉頭看向琉璃,微微挑起了眉。
見季重蓮的目光轉向了自己,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抹深潭,看不見半點波動,琉璃心頭不由顫了顫,忙恭身道:“婢子看到大人正在和一個人爭執……那人言語中似乎提及到了季姨娘……”
季紫薇早被送回了丹陽,又有了季月娥的書信與季明惠的作證,只怕眼下已經被送往了山廟,想要再出來倒是難了。
爲了這事,秦子都來將軍府求見過她,說是求見,不若說是質問,季重蓮也沒有閒心應付他,索性說這事情當時是秦夫人顧雪嫣親自應了的,不然那納妾的文書又因何會被秦家給退了回來,眼下再說什麼也晚了。
季重蓮默了默,莫不是秦子都見不到她,反而趁這個機會與裴衍理論了起來?
想到這裡,她不由向琉璃問道:“你可看清楚了與大人爭執的那名男子長的是何模樣?”
琉璃回想了一陣,才道:“那位大人臉生得有些長,下頜尖尖的,五官很是清俊,但那雙眼睛看人時好似帶着一股戾氣……對了,他穿的是五品的官服!”
季重蓮點了點頭,那就應該是秦子都了。
裴衍早就對秦子都沒有一絲好感,如今他竟然還敢主動湊上前來,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瑛虹很快了提了個食盒過來,在季重蓮跟前擺上一盞茶水和兩盤糕點。
看着那清亮亮的茶湯,季重蓮微微出神,片刻後她纔對琉璃吩咐,“你再去外面探探情況,若是有什麼不對立馬來向我稟報。”
琉璃應了一聲剛要轉身離去,又被季重蓮給喚住了,“再給裴義說一聲,讓他看好大人了,別喝多了酒,到時候他還要送我回府的。”
季重蓮自然不想裴衍在大廳廣衆之下和秦子都鬧得不可開交,與那種人計較,沒得失了身份。
秦子都是一團糞,沒必要人人都要沾染上這臭味,若是裴衍真想要給秦子都一點厲害瞧瞧,也不急在今天。
今日可是葉府的大喜日子,就算看在葉輪這個金吾衛都指揮使的面子上,相信裴衍也會有分寸的。
存稿倒數第二天,我快回來了!投票投票啊姑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