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婉在三個月前便產下了一名男嬰,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光榮使命,只生產後的她一度肥胖得不能見人,好在如今稍微瘦了一些,她已是迫不及待地到將軍府串門去了。
季重蓮笑着將蘇小婉迎了進去,還沒坐穩,她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問起了季海棠的近況。
“怎麼了?”季重蓮笑着給蘇小婉斟了一杯茶水,看她一眼,道:“從前也沒見你這般關心我二姐,如今怎麼想到問起她來?”
蘇小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重蓮,這才道:“是這樣的,我姑母大歸了,孃家一直沒和我說,這不如今她帶着我表弟來上京城裡做客,我這才知道了郡王府的事,當時就嚇了一大跳,之後又聽說了你二姐……他們如今還好吧?”
“他們還好。”
季重蓮淡淡一笑,“岷哥兒如今承了世子的爵位,只等着成年後便能繼任郡王,他們一家人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了些,但我瞧着還好。”說完又問起了蘇側妃,“你表弟雖然是庶子,但在老郡王身前沒得什麼封號嗎?我記得你姑母從前與郡王妃關係也不錯,怎的也回了孃家?”
“哎,別提了!”
蘇小婉擺了擺手,一臉哀色,“咱們從前都是被姑母蒙在了鼓裡,對郡王府的事情她什麼也不說,如今咱們知道了一切才曉得她這些年有多苦!”
看着蘇小婉神情哀慼,季重蓮微微皺眉,“到底是怎麼了?”
從前她也見過蘇側妃一面,多麼光鮮亮麗的人啊,就算離了郡王府相信也能活得八面玲瓏,她實在想像不出這樣的蘇側妃怎麼會過得不好?
而且蘇側妃還有個兒子,雖然是庶子,但也有承爵的可能,怎麼郡王府一倒蘇側妃便也帶着兒子離開了,這是什麼道理?
還有郡王妃呢?她好似完全沒有聽人提到過。
“郡王妃其實在事發前便已經先老郡王一步離世了,被秘密安葬了起來,只是沒有對外發喪罷了,不過也是不想王府里人心惶惶……”蘇小婉咬了咬脣,眸色一黯,“而我表弟,你不知道他七歲時生了場病,發燒燒壞了腦子,至今還像個孩子一般癡傻,這事就郡王府的人知道,對王府外的人他們是能瞞着都瞞着的,更遑論咱們,你說我表弟這個模樣怎麼還能向朝廷請封?”
“如今郡王府倒了,連從前的世子妃都自去了,我姑母還能怎麼樣,不也得帶着我那表弟大歸回了孃家……”
季重蓮驚訝地捂了脣,那麼這件事情季海棠一定也是知道的吧,雖然前世子有個庶弟,但那個癡傻的弟弟怎麼可能繼承爵位,所以能承爵的人除了岷哥兒不作他想,怪不得……
想到這裡季重蓮不由嘆了一聲,拍了拍蘇小婉的手,道:“你也別太難過了,好在你姑母和表弟沒有被郡王府的事情牽連上,你可知道我二姐就算搬到上京城來了,還有人向他們要郡王府的債呢,若不是看着他們如今恢復了王府的門庭,只怕還要做得過分一些。”
蘇小婉搖了搖頭,感慨連連,“我知道,你二姐也不容易,不過好在她一雙兒女健全,總之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幸,都是各自的命。”
“你姑母難得來上京城裡,你也好好開解她一番,若是她得空了也可以去我二姐那裡坐坐,怎麼說他們也還算是一家人,能夠相互慰藉也是好的。”
季重蓮又想起當日岷哥兒那事,恐怕眼下季海棠已經帶着兒子尋過去了,可對從前的世子妃曾氏她卻是一無所知,只知道曾氏也算是名門望族出身,便問起了蘇小婉。
蘇小婉卻是冷哼一聲,搖頭道:“從前我去看我姑母時也見過曾氏幾面,她就會在郡王妃面前扮賢良,大家表面上都覺得她好,誰叫她生不出孩子呢,只能在人心上籠絡別人……不過如今郡王府倒了,我就知道她跑得比別人都快,聽說和離的文書他們曾家早就讓人辦妥了,還在官府備了案的,只怕如今曾氏已經在張羅着再嫁了。”
說到這裡,蘇小婉話語一頓,帶着幾分慚愧看向季重蓮,“重蓮,你不會怪我姑母沒有幫着海棠他們母子三人,而是帶了我表弟自己歸家吧,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季重蓮的思緒正被其他事情給佔滿了,此刻聽到蘇小婉這一說纔是恍然一怔,擺手道:“蘇姐姐你想多了,你姑母若真是什麼也不管大可以將你表弟給留在郡王府裡,那再怎麼說也是王府的血脈,她還年輕亦可以再嫁人,可她卻選擇了帶着兒子一同走……咱們都是女人,她的苦我自然心裡都明白,怎麼還會怨怪於她?”
“不僅是我,相信我二姐也是這麼想的,經歷了那麼多困苦和磨難,她如今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了。”
“那就好!”
蘇小婉這才放下了心來,她可不想因爲這事讓兩家人的關係疏遠了去。
而就在季重蓮與蘇小婉閒話之間,季海棠帶着岷哥兒已經來到了保定。
曾氏的孃家就在保定,距離上京城也不過幾天的路程。
曾氏在保定是個大族,到了這裡之後只需要稍微打聽一下便知道曾家的宅子在哪裡。
季海棠坐在馬車裡,看着一臉歡喜雀躍的兒子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還好面上仍然是平靜一片。
茵姐兒被她留在了家中,這丫頭不過七歲卻已經很是懂事,季海棠只怪自己從前對茵姐兒不夠好,如今倆母女好不容易解開了心結,她今後會加倍疼愛這個女兒。
“娘,”岷哥兒噘了噘嘴,看了一眼對面的季海棠,有些彆扭道:“待會我找到母親後指不定就要在那裡住下了,你也別怪我,今後得空了我會央着母親讓我來看你和姐姐的!”
季海棠淡笑不語,若是曾氏真的會收留岷哥兒那纔是笑話,今日帶着岷哥兒到了這裡,也不過是讓他看清楚一切,死了這條心罷了。
見季海棠不搭理他,岷哥兒也覺得有些不自在,遂道:“待會你也不用進去了,送到門口便走吧,若曾家人知道我是世子,一定會好生招待我的!”
“不,”季海棠搖了搖頭,脣角一扯,“沒有親手將你交到姐姐手裡,我是怎麼也不會放心離開的。”
岷哥兒癟了癟嘴,雙手抄在胸前轉過了頭去,“隨便你!”
抵達曾宅後,季海棠讓人遞了名帖進去,還特別說了如今岷哥兒已經承了世子之位,若是不然她怕曾氏根本不會見他們,那他們往保定這一行不就白走了。
果然門房先還是愛理不理的,但一聽說世子之位被岷哥兒承了,那待他們的態度也立馬變得不一樣了,趕忙讓人進去稟報。
雖然是這樣,可他們坐在馬車裡也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岷哥兒還在車裡發了一通的火氣,只說今後在這裡住下後,一定要讓那門房滾蛋,連傳個話都傳那麼久,這樣的人留着還有什麼用。
季海棠適時地提醒了他一句,“這裡可是曾宅,不是郡王府。”
“那又怎麼樣?”岷哥兒不服氣地揚了揚下頜,“母親是曾家的人,這些個奴才將來還不得聽我的。”
“興許吧!”
季海棠笑了笑也不再與岷哥兒爭辯,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就是犯倔,誰不順着他他就和誰急,這固然是有從前曾氏對他的寵溺和縱容在裡面作祟,到底也還有自己這個作孃的不經心之故,以爲兒子在曾氏跟前養着就萬事大吉了,豈知道對別人的孩子曾氏又怎麼會真心實意地對他好呢?
見季海棠竟然不再教訓他了,岷哥兒有些詫異地看了自己的孃親一眼,小嘴不由抿成了一條直線。
最後是個婆子帶着兩個丫環迎了出來,季海棠認得那是從前在曾氏跟前的陪嫁媽媽應氏,這次會跟着曾氏一起回了孃家也不奇怪。
應媽媽見到岷哥兒面上一喜,上前親熱地喚了聲“世子爺”,伸手就將岷哥兒抱在懷裡,又是疼又是愛的,那模樣別提有多親切了,“世子爺這身衣服怎地這般粗糙,回頭在這裡做幾身好的去!”
季海棠母子還穿着細布棉紋的衣裳,算不得多華麗但也很舒適,不過放在大富人家眼裡到底有幾分寒酸了。
岷哥兒附和地點頭道:“咱們在鄉下穿的衣服更是糙,這一身已算好的了,不過我就知道母親疼我,今後再給我做些絲綢綾緞的,那些衣服穿着纔是既輕薄又舒服呢!”
應媽媽笑着連聲應是。
季海棠看在眼裡,只站在一旁輕輕點頭,“還勞煩媽媽帶咱們進去見見姐姐,有些話我想當面和姐姐說!”
應媽媽並不正面回季海棠這話,只是道:“咱們姑太太回了孃家後也念着你們母子三人,就說得空了要派人去尋你們,真正是將你們當作了一家人啊!”
“看吧,娘,我就說母親不會忘了咱們,若不是咱們兜兜轉轉地到了上京城裡,指不定母親已經找人接了咱們過去!”
岷哥兒得意地看了一眼季海棠,被應媽媽抱在懷裡一點也不覺得彆扭,反倒還親切地摟緊了她的脖子,“應媽媽,我可想母親了,快帶我進去吧!”
“這個……季姨娘也一併來吧!”
應媽媽略微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季海棠一眼,側身讓了讓,這才抱着岷哥兒走在了前頭。
曾氏是曾家的大姑太太,曾經又是世子妃,在孃家的地位自然非比尋常,被領到曾氏的住處時,季海棠也被眼前的院子給震撼了一下。
曾氏的住處是個三層的繡樓,遠遠看去便很是恢宏,季海棠從前倒是聽曾氏提過,爲了她回家省親,孃家人可沒少忙活,這繡樓不僅翻修過,裡面的裝潢也都佈置一新,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東西。
岷哥兒看着也是一聲感嘆,“母親住的地方可真漂亮!”說着又轉向了季海棠,“可比咱們現在的家漂亮多了,今後我要和母親一起住!”
應媽媽笑了笑,進了院門。
曾氏已經端坐在一樓的堂屋裡等着他們了,她穿着一身丁香色刻絲鳶尾長裙,肩頭還繡了幾朵連枝的牡丹花,氣色怡人紅光滿面,一看便是過得很好。
應媽媽剛將岷哥兒放了下來,他便迫不及待地撲進了曾氏的懷裡。
季海棠落後一步,她清楚地瞥見了曾氏微微皺眉,眸中的不喜一閃而過,緊接着還是接住了岷哥兒,用從前那般寵溺的聲音說道:“岷哥兒那麼大的孩子了,可別再向從前一般撒嬌了!”
岷哥兒卻是抱着曾氏不肯鬆手,還在她懷裡蹭着,擡起的目光極盡孺慕之思,“母親,我可想您了,這次找着您我便再也不走了!”
曾氏怔了怔,目光卻是緩緩轉向了季海棠。
季海棠這才笑着向曾氏行了一禮,“見過姐姐,多日不見姐姐氣色更勝從前。”
曾氏牽脣笑了笑,拉了岷哥兒站在一旁,這才道:“聽說岷哥兒已是承了世子之位,那他父親……”
“岷哥兒他父親月前已經去世了,妾身也向官府衙門報備了這事,不然岷哥兒如今也不能承了這世子這位。”
季海棠目光低垂着,袖中的雙手緩緩握成了拳頭,見着自己的兒子撲向另一個女人的懷裡,要說她不難過那是不可能的,她今日過來就是爲了快刀斬亂麻,一勞永逸!
“可憐見的,”曾氏將岷哥兒更摟緊了一分,這才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可憐你們母子三人怎麼樣過活啊,這段日子可是苦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