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蓮一番巧手之後,季芙蓉一掃先前的黯淡無光,整個人都多了幾分顧盼的神彩,雖然看着仍然消瘦了些,但到底還是個美人。
這個時代的化妝品都是純天然的,季重蓮用起來自然沒有顧忌,又採用了現代的化妝手法,以至她將季芙蓉帶到宣宜堂正屋時,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還是容芷親切地拉了季芙蓉落座,說說笑笑間便把她的愁雲揭過,姚氏只在一邊陪着,間或搭上一兩句,看着倒是一團和氣。
只季老太太的目光多瞄了季芙蓉兩眼,顯得若有所思。
衆人離開後,季老太太單獨留下了季芙蓉。
“祖母。”
季芙蓉喚了季老太太一聲,目光始終低垂着,全然不似從前的自信飛揚,看得老太太一陣心酸。
“來,挨着祖母坐。”
季老太太親切地對季芙蓉伸出了手,拉着她坐在了軟榻上,一邊理着她的髮鬢,一邊輕聲說道:“這裡始終是你的孃家,若是有什麼委屈了,大可以哭出來,在婆家都不能自在了,難道在自個兒親人面前還要這般藏着掖着,你這樣祖母看着也難過!”
“祖母……”
季芙蓉緩緩擡起了頭來,雖然眼眶泛紅,但到底沒有流下淚來,她從小心性就堅韌,如今更不會爲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哭泣。
她感動,是因爲親人的溫暖、愛護和憐惜,這種感覺她有多久沒嘗過了,心中只覺一股熱流激盪噴涌,情緒一時間有些不能自已。
“好孩子!”
季老太太攬過了季芙蓉,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話音中帶着一絲哽咽,“只要你好,便比什麼都好!”
“孫女沒什麼不好,還累得祖母擔心,是我的不是。”
季芙蓉吸了吸鼻子,面上綻開了一朵笑來,“孫女離開時,春蘭剛好查出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若是她生下男孩,就養在我的名下,也算是對童家有了個交待。”
“你能這樣想最好。”
季老太太欣慰地點了點頭,若是男人不對自己好,那麼自己便更不能虧待自己,當家主母的地位穩固了,任那些姨娘妾室怎麼鬧騰也越不過她去。
“瞧你這身子骨單薄的,如今回了家我讓五丫頭好好給你補補。”
季老太太捏了捏季芙蓉的胳膊,那胳膊細得似乎只剩下了骨頭,她不禁微微皺眉,“五丫頭最近給我調配了些什麼養生膳食,讓她也給你配配,養得白胖了再回去!”
季芙蓉一臉清瘦的模樣回了孃家,若是養得白胖地再回到婆家,那可是在打童家的臉,明明白白地指出了童家的苛待,也只有東陽伯府捨得下這樣的臉面!
季老太太從來不是善茬,若是下次再看到季芙蓉還似這般模樣,她少不得要去東陽伯家討個公道了。
“嗯,難得回家一次,孫女定要多陪陪祖母。”
季芙蓉倚在季老太太肩頭,心底卻長長地舒了口氣。
剛纔容芷拉着她說了一堆的話,也許大家眼下都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有些同病相連的感覺。
但容芷卻比她幸運,有三老爺季明忠全心全意地愛護,就算沒有孩子在身邊,這一生她也是無虞的。
童家的事,她暫時也不願意去想,等着春蘭肚子大了她再回去,只要看着那孩子出世就行。
十月十八,曾姨娘才帶着季幽蘭姍姍歸來。
季崇亮則是老早就跑到了季明忠跟前,如今跟着父親四處經商學本事,正忙得不亦樂乎。
去季老太太跟前請安時見到了容芷,曾姨娘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立時便像被火點燃了一般,對着容芷一陣冷嘲熱諷,好在容芷一點不在意,跟姚氏比起來,曾姨娘與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她半點不愛搭理。
曾姨娘落了個冷臉,心裡更加覺得難堪,索性在季崇澤成親之前都將自己給關在了苑子裡。
這次見到的季幽蘭,彷彿是另一個新生的人兒,她只坐在那裡恬靜的笑着,便讓人感覺到說不出的美好,模樣還是那般清秀可人,只衣着摒棄了過去的華貴豔麗,顯得純淨而素雅,給人一種寧靜而清遠的感覺。
季重蓮攜了季幽蘭走在花園裡,兩姐妹三步一停,間或看看周圍的景緻,間或聊上兩句。
“真是多日不回丹陽了,覺得這裡一切都變了。”
季幽蘭感嘆地撫了撫頭頂的花枝,脣角盪漾着一絲淺笑。
“那是三姐姐心境不一樣了,所以看什麼都更通透。”
季幽蘭走出了縛繭之中,季重蓮心裡也爲她高興着,“三姐姐,這麼些時日,你都一直在徐州別苑住着嗎?”
“在那裡住了一個來月吧!”
季幽蘭一邊笑着一邊舉步向前,“餘下的日子便拉了我姨娘四處走走看看,南方的城市都快被我們母女給踏遍了,若不是大哥成親在即,只怕我要趕着北上了!”
“真羨慕三姐姐,怎得我就是這般勞碌命呢!”
季重蓮羨慕地看向季幽蘭,走遍祖國大好山河,她前世裡便有這個願望,可那時爲了事業打拼,又累成了一身的病,結果去過的城市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直到去世之前,這都成了她永遠的遺憾。
可如今在這個時代,女子想要遠行各地着實不易,更不用說她如今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季老太太那一關便過不去。
若是以後嫁給……嫁給那個人了……
季重蓮想着想着便微微紅了臉,心裡暗自思忖着,若是裴衍能夠寬容大度,沒有對女子過多的約束,將來帶着她四處走走看看,有這樣一個丈夫也是不錯的。
“五妹妹,你怎麼了?”
季幽蘭走在前頭,回身時見着季重蓮隔着好幾步遠,且怔怔地站在那裡,面上有可疑的紅暈滑過,她心裡一思量,忍不住抿脣一笑。
“聽說五妹妹差點與人定了親事?”
既然山不來就她,季幽蘭自然倒回走了幾步來到季重蓮身邊,笑着對她眨了眨眼。
“你就別寒磣我了!”
季重蓮嗔怪地瞪了季幽蘭一眼,“那個人,不提也罷!”
秦子都那事過了就過了,除了與季家親近的幾戶人家外,沒有人知道秦子都來到季家是爲了什麼,這自然也是爲季重蓮的聲名着想。
“怎麼,堂堂探花郎妹妹都看不上眼?”
季幽蘭裝作吃驚地捂住了脣,眼底卻浸染了一絲笑意。
其實回了季家後她也隱諱地知道了一點,季紫薇母女不正因爲這事被長久地禁足了,就連季崇澤的喜事也不讓她們露臉。
季重蓮抿了抿脣,大眼睛閃了閃,“難道三姐姐沒聽說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說三姐姐還未嫁人,我纔不急呢!”
“你這小鬼頭,若是我這輩子不嫁人,你也不嫁了?!”
季幽蘭用指頭戳了戳季重蓮的額頭,一副教育的口吻。
“是啊,三姐不嫁,我也不嫁!”
季重蓮笑着期近了季幽蘭,順勢靠在了她的肩頭,輕聲道:“我要看着三姐姐有一個好歸宿,才能安心。”
那一期的邸報季重蓮不僅看到了秦子都的名字,也有周鬱在榜上,名列二甲賜同進士出身,周鬱如今有了功名在身,他們老周家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被分派了何種官職。
自從石勇離開後,季重蓮便再也沒有邸報可以閱讀了,所以對新近的官員任命她根本不清楚,也不好厚着臉皮去找季明惠要,這方面的消息就慢慢閉塞起來。
季幽蘭扯了扯脣角,無聲地笑了,只下一刻,眸中卻添了一抹愁思,手不自覺地撫在了下頜上,這個疤雖然淡了淺了,但她心裡的傷痕卻永遠也不會癒合了。
十月二十二這一天,季家的門前自然是熱鬧非凡。
季明宣陪着季崇澤在外院迎客,火竹喜炮響個不停,遠遠的,一隊昂揚的馬隊踏着整齊的步伐緩緩而來。
季明宣眯了眼看去,馬隊最前面似乎坐着一個青年,只是隔得遠了,看不清面相,他不由拉了一旁的田管家低聲問話。
田管家回頭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本家七太太裴氏的弟弟,被駱將軍給帶走了,不過才幾年功夫,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大家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
“裴家竟然出了個武將?”
季明宣一臉詫異的模樣,裴家當年在上京城出的事他自然也知道,原本以爲裴家會永遠沒落,不想裴衍卻是劍走偏鋒,在燕王的陣營裡拔地而起,倒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雖然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將,但季明宣根本無功名在身,對着這樣的裴衍,他也只有仰望的份。
裴衍今日穿着一身墨藍色錦袍,腰上繫着一條鏤空鑲環扣的玉帶,銀色絲絛下垂着翠綠色的竹節玉佩,頭頂束着玉冠,墨發在身後飛揚,更襯得他風神俊朗,只是一雙黑眸泛着冷冽的寒芒,左右圍觀的民衆便不自覺地退開一步,讓這隊人馬通過。
“裴大人,真是稀客啊!”
裴衍剛剛落馬,季明宣已是笑着迎了上去。
季崇澤緊跟而來,只是掌心出汗,面部表情顯得有些緊張,實在是裴衍的氣場太過強大,只是目光那樣淡淡一掃,便讓人不自覺地哆嗦,那份浴血沙場的煞氣沒有特別的遮掩,在不自不覺中外放而出,讓人望之生畏。
季明宣的笑容也有一刻僵在了臉上,可看到旁邊的季崇澤腳步不動,他暗暗低咒了一聲,這才硬着頭皮多跨出了兩步。
“四老爺!”
裴衍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季明宣,但見他穿着一身得體的褐色袍子,面相斯文俊逸,只脣上留着兩撇小鬍子,看樣貌年輕時定也是風流倜儻的。
季重蓮的模樣倒是和季明宣有幾分相像,想着眼前的男人就快是他未來的岳丈,裴衍言語間不免多了幾分恭敬,這一點倒是讓季明宣很是受用,先前的緊張消散了不少,忙不迭地將他迎了進去。
裴衍身後帶着幾個親兵,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個禮盒,季崇澤客氣地道了謝,便讓田管家親自帶着他們下去安置。
季明宣引着裴衍一路向內而行,“裴大人是第一來咱們家?”
“嗯。”
裴衍淡淡地點了點頭,脣角閃過一抹輕笑,也算不得第一次吧,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裴大人沒和族長一同前來,隔着老遠,我差點便認不出來了。”
季明宣乾笑了兩聲,他自認也算是八面玲瓏,可對着裴衍,就像被鋸了嘴的葫蘆,說出來的話當真是沒有一點意義和水平。
好在裴衍也沒有多說什麼,季明宣領着人交給了管事的安排,這才忙不迭地往回走,若不是裴衍身份貴重,他也犯不着自己親自引領,不就想表現出對客人的一份尊重嗎?
可裴衍這個人,說不準……冷凜中又帶着一份深沉,看似謙和,實則犀利,這一圈轉下來,季明宣只覺得汗溼衣背,這輩子他都沒接待過這般令人感到緊張和壓抑的客人,幸好倆人相對的時間也只有那麼一會兒,再久一些,他指不定就要腿軟了。
季明宣抹了抹頭上的細汗,剛剛回轉還未走到門口時,便聽得門房在外唱喝,“徐州知縣周大人到!”
“徐州知縣……周大人?”
季明宣神情一凜,這又是哪方神聖,他可只認得彭澤縣令與丹陽縣令,因這兩個縣令與本家有姻親關係,他才得緣見了一面。
可這徐州知縣周大人又是何許人物?
季崇澤也是有些摸不清頭腦,他不過一個小人物,這次成親也沒想過會驚動什麼大人物,誰知道先有裴衍駕臨讓他吃了一驚,再有這徐州知縣周大人……
季崇澤雖然讀書上沒有成就,但腦袋到底不笨,這兩人肯定不是他的面子能夠請來的。
周鬱此刻正端坐在四人小轎中,待轎身停穩,他這才理正衣冠落了轎,舉頭看到“季宅”兩個大字時,脣角不自覺地升起一抹笑來。
他總算等到了榮歸的這一天,只是不知道季幽蘭是否還在等着他?
若不是藉着給季崇澤道賀的名義,他都想不出用什麼法子登門,這樣突兀地求見季幽蘭,怕只會嚇壞了季家的長輩,更會讓人以爲他們之間早已經私相授受。
季幽蘭的名節不能損,但這份恩情卻不能不報!
周鬱落了轎後,季明宣與季崇澤剛想邁步來接,但腳步卻生生地頓在了那裡。
特別是季崇澤,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連眼睛都瞪圓了。
季明宣卻是帶着審視的目光看了過去,這位周大人好生年輕啊!
清俊的眉目說不上有多出色,卻帶着文人特有的儒雅之氣,樸素的灰色布袍穿在身上,雖然同樣的不染纖塵,但到底少了幾分逼人的貴氣。
季明宣目光一掃,心道這位周大人定是才上任的新官,官位沒做穩自然撈不到什麼油水,不過貧寒學子出身能夠混到這份上已是不錯,再說來者是客,季明宣此刻也不敢有半分輕視之心。
“澤哥兒,你有沒有覺得這位周大人有些眼熟?”
季明宣此刻也不急着上前,拉了季崇澤的衣袖小聲地問道。
季崇澤聞言只有一聲苦笑,“這位周大人我認識,是曾在族學裡的同窗。”
原本寄人籬下的貧寒學子,如今竟然能一飛沖天,季崇澤心裡不是沒有羨慕的,可他到底不是這塊料,自然也就歇了這份心思。
“咦,我怎麼不知道?”
季明宣詫異地看了季崇澤一眼,若是季氏家族裡又出了什麼新科進士,族長怕是早就讓人敲鑼打鼓奔走告知了,這位周大人又不是姓季的,因何還在季家族學裡呆過?
“這位周大人的母親是本家二太太的姐妹,孤兒寡母原本寄宿在本家,三年前卻不知道爲什麼離開了,如今……”
如今也不用他說了,季崇澤自己瞭解的消息就這麼有限。
從前在族學裡時,周鬱常被人奚落嘲諷,但這個少年總是默默無言,雖然一身袍子都漿洗得泛了白,但整個人卻是極愛乾淨。
這樣的人,竟然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就連季崇澤自己都沒有想到。
恍惚中,周鬱已經踏步上前,脣角含着笑意地拱手,“崇澤兄,真是恭喜了!”
季幽蘭在家中姐妹裡行三,是季崇澤的庶妹,她的哥哥成親,他也是該來道賀一番的,想着這層關係,對季崇澤周鬱不免多了幾分親近。
“周大人客氣了!”
季崇澤自然上前躬身施了一禮,季明宣已經湊了過來,諂媚地笑道:“周大人此番難道是特意來參加澤哥兒的婚禮的……”
“咳咳……”
季明宣這話一出,周鬱與季崇澤都同時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季崇澤一張白皙的俊顏更是漲得通紅。
他和周鬱還沒有好到那種程度,季明宣這話真是太唐突了。
微微窘迫之後,周鬱卻是不以爲意地一笑,“也非特意,本是回來看望我姨母,恰逢崇澤成親的好日子,自然應當前來恭賀!”
周鬱的一席話化解了這份尷尬,季崇澤的臉色這纔好了幾分。
“周大人真是有心了!”
季明宣笑着將人迎了進去,今日真是驚喜連連,他來做這個外客迎賓當真是沒有錯,又結交了幾員新貴,那就是大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