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蕭元邃的話,善童兒一怔,再看向宇文曄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矛盾又糾結的神情。
卻見宇文曄嘴角微微勾起一點。
他道:“你不必覺得受過我夫人和我父親的恩惠,就對我下不了手。”
“……”
“更不要覺得,你能殺我。”
善童兒沉默的看着他,沒有說話,而蕭元邃的眼角微微眯起,眼中透出了一絲冷笑。
他突然道:“老九,動手!”
話音一落,那善童兒原本還帶着幾分天真,甚至奶氣的臉上突然神情一沉,那種天真和奶氣頓時消失,整個人好像換了一個人,變得肅殺而驍勇,只見他腳步一踏,已經掄起銅錘朝着宇文曄衝了過來。
這一刻,宇文曄也蹙了一下眉頭。
善童兒沒有立刻說話,只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雖然短暫,可他眼中的矛盾糾結,甚至掙扎,已經比之前更深了幾分。
宇文曄淡淡道:“戰場上,可沒有時間包紮。”
這個時候,哪怕這把刀還閃着寒光,透着血腥氣,可是,衆人都知曉了一個結果——
眼看着這孩子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種屬於孩童的天真,蕭元邃蹙眉,突然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
他道:“要包紮嗎?”
“……”
不等他多想,蕭元邃道:“你的大功,就在眼前!”
這一次,宇文曄沒有再閃避,可是,眼看着那銅錘又衝着自己的胸口擊來,跟之前一樣,他急忙兩手握住刀把側擋上去,也跟之前一樣,那重重的一擊將他虎口的傷崩裂得更大,雖然這一次他沒有後退,可刀面卻又被打彎了一些。
宇文靜靜的聽完了他的話,再將目光慢慢的移向眼前的這個孩子,這幾招下來,善童兒竟然面不改色氣不喘,甚至,提着兩把銅錘的手上連一絲顫跡都沒有。
而再低頭看向握着刀柄的自己的手,虎口的傷處流出的血,已經沿着虎口和指縫流到了掌心和刀把之間,血液立刻讓刀把變得滑膩了起來。
聽着那一聲比一聲更興奮的呼喊,宇文曄雙眼微眯,卻沒有露出絲毫驚懼的神色,反倒冷冷的看着那彎折的刀身,寒光與他冷峻的目光交相輝映,竟是一般的鋒利。
而見此情形,蕭元邃的臉上更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冷笑。
他雖然在與人廝殺,但在他身體的深處,他的靈魂,似乎也在受到廝殺。
“小心!”
這善童兒雖然個頭不大,又握着兩把至少百斤重的銅錘,行動卻絲毫沒有受到拖累,反倒衝得極快,像一頭小牛犢一般,眨眼間已經衝到了宇文曄的馬前。
這一下,不僅是蕭元邃,連同他身邊的那些王崗寨的徒衆們也都興奮了起來,他們一個個兩眼發紅,握緊了拳頭,不停的揮舞着雙手大喊着——
就在宇文曄策馬一步一步後退,眼看着就要退到這片大門前的空地的盡頭,而身後便是一條傾斜的山道時,善童兒大喝一聲,兩隻手突然同時掄起雙錘,衝着烏雲踏雪兩蹄中央用力一擊。
畢竟此刻,他還在馬上,而善童兒沒有騎馬,這並不是對等的對陣,一旦他策馬往前方一衝——騎兵對步兵的碾壓,這是千百年來人們在無數場戰場中得出的幾乎絕對的結論,蕭元邃竟然連馬匹都不給他,而這孩子竟然就這麼衝上來,難道是自信過了頭?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善童兒的眉心又是一蹙。
身後傳來了王崗寨衆人的驚呼,而善童兒出於本能,兩手急忙揮起銅錘並架在頭頂一擋——
一錘又砸空。
“……”
聽到這話,善童兒的眉頭又擰緊了。
不過,他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善童兒道:“可你這樣,會握不緊刀的。”
宇文曄之前一直策馬後退,整個人都呈現防禦的姿態,這個時候馬匹突然人立而起,他猝不及防,險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這一瞬間,他猛地一挺腰,兩腿夾緊馬肚,同時握緊繮繩,整個人緊覆在了馬背上!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馬身整個往後塌了一下。
“宇文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眼看着一錘擊來,宇文曄急忙伸臂格擋,那重錘一擊,陌刀一擋之下,兩個人支撐在身後的那條腿都不自覺的一曲,腳跟深深的陷在地裡。
這一下,不僅是他,連王崗寨的人都發出了一番驚歎——他們雖然知道這善童兒小小年紀被王取易破格提拔爲當家,就是憑藉他的一身神力,但也沒想到,他的力氣竟然這麼大,一擊之下,連宇文曄的陌刀都打彎了!
看着宇文曄緊握刀柄的手上,已經見了血色,他淡淡道:“你以爲,這孩子真的只憑一身力氣,就能當上九當家嗎?”
就聽“當”的一聲,頓時感到手臂一沉!
宇文曄的刀,重重的擊在了那把銅錘之上,這一擊之沉,竟然擊出了幾點火星,而善童兒的手臂,連同一條腿,也被壓得彎了下去。
這把刀,再無威懾之力!
之前,因爲盧勇被斬殺的血腥一幕,讓王崗寨目睹過這一幕的人都肝膽俱碎,他們不僅恐懼宇文曄這個人,也對他手中的刀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只覺得那把刀不僅斬殺了盧勇,更是滴着盧勇的血,懸在了王崗寨每個人的頭頂上!
宇文曄一驚,但急忙口中起哨,手裡繮繩一抖。
一聽這話,善童兒目光一沉,又大喝一聲,揮舞着雙錘朝着宇文曄衝了上來。
宇文曄又抖繮繩,坐下的烏雲踏雪慌忙又退。
而他這一止,一沉之間,宇文曄突然身形一晃,從他的右側旋身而過。
這一擊,連銅錘之重帶上善童兒的神力,至少有數百斤之勢,饒是宇文曄也被逼得接連後退幾步,雙手虎口頓時崩裂!
等到他手臂一抖,手心中的刀把往後滑出一段,抵在地面穩住身形的時候,心中又是一沉。
那烏雲踏雪也是常年跟在他身邊的一匹戰馬,早已經對他的指令爛熟於心,聽到一聲輕哨,立刻擡起前蹄往後退了一步。
這巨響也立刻刺激得馬匹受驚,同時,兩隻大錘將地面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煙塵騰起落在了馬的眼睛裡,那烏雲踏雪又驚又痛,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一下子人立而起。
而此刻,他的刀竟然廢了!
而那一錘也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竟然將地面生生的砸出了一個深坑,可善童兒絲毫不急,右手揮空,左手的大錘也已經呼嘯而至,朝着另一隻前蹄也捶打過去。
宇文曄微微挑眉,擡眼看了他一眼。
這一擊,若不退,根本無從抵擋!
果然,就在他揮出這一擊的時候,宇文曄終於不再硬抗下他的衝擊,而是猛地往後一退,避開了這一擊,但善童兒的反應很快,眼看着兩隻銅錘就要擊空,他生生制住自己的力道,將兩隻銅錘往下一沉,藉着這股力道又朝着宇文曄的面門直衝了上去。
宇文曄的話也許是一個道理,但,也在告訴他一個事實,宇文曄本人是從無數場真實的戰爭,殺戮中存活下來的人,流血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即便流血,他也能握緊刀,並且,殺掉讓他流血的敵人!
他活着站在這裡,就是一把身經百戰,也許被打彎,甚至打缺過,卻仍舊能殺人的刀!
可是,陌刀的重量畢竟不是銅錘可比,宇文曄雖然借勢一壓,但立刻,善童兒繃緊全身,如同一張拉到極致突然發開的弓,猛地將兩把銅錘朝着前方一頂,宇文曄壓他不住,整個人也往後仰了一下。
善童兒見到血,那張臉上倒是露出了一點複雜的神情。
而立刻,第二錘又至,宇文曄揚刀就擋,卻仍舊不退。
而就在這一瞬間,善童兒已經又掄起右手的大錘,帶着呼呼風聲朝着他的胸口,猛地砸了過去!
宇文曄心中一驚,急忙握刀回防,銅錘哐的一聲打在了刀面上。
眼角的餘光一掃,立刻發現烏雲踏雪的後蹄已經退到了這片平地的邊緣,人立而起時,踏空了一步,頓時便要往後仰翻下去!
這要翻下去,就算他不跌傷,也會被馬匹砸傷!
“殺了他!”
那陌刀,刀面竟然被硬生生砸彎了!
見此情形,宇文曄突然放開繮繩,兩條腿重重的踩着馬鐙往下一踏!
只聽烏雲踏雪又發出一聲長嘶,彷彿又有千鈞力道在這一刻重重的按在了馬背上,將它原本要仰倒的姿勢生生的踩了下去,它頓時慌亂的緊刨了幾步,堪堪在土坡邊緣站穩;而宇文曄那一腳踏出,整個人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在馬匹落定的一瞬間突然揮出一刀——
善童兒聽到這話,後脊樑像是忽遭雷擊,整個人都戰慄了一下,擡起頭來看向宇文曄,卻見宇文曄面色冷厲,甚至帶着一點淡然和從容。善童兒咬咬牙,又大喊一聲,兩隻手同時往中間一併,竟然是揮舞着兩隻銅錘從兩邊重重的朝着宇文曄的太陽穴合擊而來!
善童兒原本年紀小,個頭也小,雙手掄出那一擊之後,只看得到眼前人立而起的高大馬匹,等到烏雲踏雪神奇的落定,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煙塵中突然寒光一閃!
宇文曄手中的陌刀,從他的頭頂劈頭砍下!
善童兒猝不及防,兩隻銅錘都擊空了,而他邁出的那一步也正好踩在剛剛宇文曄爲了抵擋他數次重擊而踏出的土坑中,頓時腳下一絆,整個人朝着前方跌了下去。
而策馬一直立在一旁的沈無崢,雖然也在他剛剛幾次明顯落於下風的交手中蹙起了眉頭,但在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麼。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忽的一陣風聲。
“握不緊刀的人,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
可這一錘砸空,剛剛陷在深坑裡的另一隻銅錘已經又被揮舞起來,於是,善童兒左右兩隻手輪番朝着烏雲踏雪的馬蹄相繼砸去,而那烏雲踏雪也隨着宇文曄的指揮不停的後退,一人一馬配合無間,陸續避開了他五六錘。
等到十幾招過後,宇文曄手中的陌刀,刀身已經彎成了一個折角。
而身後的蕭元邃已經冷冷道:“老九,怎麼還不動手?”
“二公子,比起你在戰場上學到的殺伐本領,他的身手如何?”
見此情形,善童兒乘勝追擊,整個人揮舞着兩把銅錘像一個風車,虎虎生風。
就聽“哐”的一聲巨響,那銅錘交擊發出的刺耳銳鳴震得在場的人全都捂住了耳朵。
“九當家,快殺了他!”
堪堪躲開那一錘。
宇文曄搖搖頭。
這孩子不僅僅是力氣大,而且力氣大得異於常人,哪怕是個頭比他大幾倍的彪形壯漢,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力道。
原來,傳聞中的天生神力,果然不假。
蕭元邃道:“雖然我之前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麼好的身手,但剛剛伱的話,倒是給了我答案。”
“……”
這麼一想,善童兒的頭皮突然有點發麻。
“既然是在大興宮中,又有那麼多宮廷侍衛,他這身手怎麼練出來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
“就算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該忘自己的承諾。”
只見他右手一揮,朝着馬前蹄掄了過去,
而聽着那呼呼的風聲,這一擊若真的擊中,別說馬蹄要被他砸碎,只怕整匹馬都會被他打飛!
只是一隻手,微微握緊了繮繩。
就在這時,蕭元邃已經厲聲呵道:“老九,殺了他!”
就這樣,善童兒朝着宇文曄接連掄出數錘,宇文曄一言不發,左右格擋,而每一次,銅錘都是生生的打在了刀面上,只聽刺耳的脆響不斷響起。
竟是已經閃身到了他身後的宇文曄長臂一揮,手中的陌刀揮出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從前方硬生生的橫掃過來;一道寒光,帶着幾乎割裂人肌膚的銳利的風,呼嘯而至。
善童兒的兩隻銅錘急忙往地下一拄,就聽轟的一聲,銅錘深深的砸在地上,也勉強將他身形穩住。
那刀,堪堪停在了他的頸項旁。
而被他打彎的刀身,將他的脖子,一整個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