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默然的望着她。
她的心裡原本酸澀,在聽見雷玉說,伊阿蘇對她有多好的時候,又感到了一點欣慰,但再聽到後面的話,卻又有一股不屬於自己的酸澀涌上心頭。
她想到了裴行遠。
事實上,從來到這裡,見到雷玉,她就一直避免去回想起裴行遠。
尤其不去想,在知道雷玉遠嫁突厥時,裴行遠那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明明已經知道不可能,再回頭想起當初他們相處的樣子,還是不免的難過。
他們,原本都可以有另一種人生。
但這樣的亂世,讓許多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也讓許多的人,天涯夢碎。
“……好。”
商如意用力的咬着牙,甚至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終於嚥下了那些不該出口的話,只應了這一個字。
雷玉對着她溫柔的笑了。
就在兩個人都平復了各自的情緒的時候,一個婢女從外面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小王妃,我們準備好熱水了,請小王妃過去洗個澡吧。我們也好把牀鋪換上乾淨的。”
因爲剛剛在草地上滾了幾下,雷玉的身上沾滿了泥污,商如意雖然爲她擦拭了臉上和手上的,但衣裳和身體裡的卻不好觸碰,自然是要去洗澡的,況且,她剛剛這麼躺在牀上,牀褥和被子也早就弄髒了。
於是,她慢慢從牀上撐起身子。
商如意驚得急忙伸手護着她,問道:“你,自己可以嗎?”
雷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當我是你啊?放心吧,我——我是要這個孩子的。”
聽見她這麼說,商如意在心裡鬆了口氣,卻也更感無奈。
等到雷玉下了地,幾個婢女便護着她去另一邊的帳篷裡沐浴,等到她清洗乾淨,那些婢女又爲商如意準備了一桶熱水,畢竟她是跟雷玉睡在一起的,不能冷冰冰的凍壞了如今寶貴的小王妃。
於是,商如意也去洗了個澡。
等到洗得熱氣騰騰,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正要回到雷玉的帳篷裡時,剛走到門口,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似乎在看着這邊,也看着她。
她下意識的一轉頭,看向了那個離他們不遠的帳篷。
阿史那朱邪,就站在門口。
在看到商如意看向他的那一刻,他立刻就轉頭,回了自己的帳篷,而這個時候,一陣寒風吹來,瞬間便捲走了商如意身上沐浴殘留的一點熱氣。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回到帳篷裡,雷玉已經躺在了牀上,看到商如意回來,她笑眯眯的道:“快來侍寢。”
商如意也笑了起來。
她脫下鞋子,乖乖的鑽進被窩,兩個人的體溫很快便相互暖了對方,雷玉笑着說道:“有人陪着睡覺,就是不一樣。而且,你比伊阿蘇香多了,也軟多了。”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你啊,成了親,說話就葷素不忌了?”
雷玉笑了笑,可笑過之後,卻又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放下了一些事情。現在覺得,輕鬆多了。”
“……”
“這條路,既然已經走上來了,何不好好的走下去?”
說着,她看向商如意,笑道:“就算是你,鳳臣,還有行遠他們……也一定是希望我好好的,不是嗎?”
“……”
“那我更該爲了自己,好好活下去纔是。”商如意的心又微微一顫。
回想起剛剛在帳篷門口對上的那道目光,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幾分,而雷玉原本只是想要在睡前說一些親近的話,好讓兩個人,尤其是商如意能安心入睡,卻沒想到她的神情越發的凝重起來。
於是問道:“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才擡起頭來看向她,猶豫了許久——男女之事,本不該她胡亂開口,但雷玉的身份畢竟特殊,又處在這樣特殊的位置上,她不能讓她對一些“危險”一無所知。
便說道:“雷玉,你,覺得那位朱邪王子,怎麼樣?”
“他?”
雷玉一愣,詫異的看着商如意。
兩個人都已經躺在牀上,正應該說些親密的私房話的時候,怎麼突然提起阿史那朱邪?
而且,一提起那個人,就有一種無形的,冷厲的風從心頭吹過,甚至一下子吹進了他們溫熱的被窩裡,讓雷玉莫名的打了個寒顫。
她微微蹙眉:“他,怎麼了嗎?”
“……”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下,雖然覺得難以啓齒,但還是硬着頭皮,直接開口:“我覺得,他喜歡你。”
“……!?”
雷玉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她一臉不可思議,更不敢置信的表情,呆呆的看了商如意好一會兒,又低頭,像是要去想清楚什麼,可怎麼想也想不通,最後才又擡頭看向商如意,道:“你在開玩笑吧?”
商如意鄭重的搖頭。
雷玉立刻皺起了眉頭。
她再次低頭去想,也仍舊想不通商如意口中的話有任何依據,於是說道:“他怎麼可能喜歡我?”
“……”
“我,我有什麼好讓人喜歡的。”
“……!”
商如意又嗔了她一眼。
她甚至在好笑裡又覺得有些難受——也不怪裴行遠沒有弄清自己的心意,更沒有向她告白,這種情況下,就算裴行遠知曉自己的心意,只怕雷玉也接受不到吧。
她居然問,自己有什麼好讓人喜歡的?
她實在太好讓人喜歡了!
生得貌美,出身將門,身手不凡,溫柔善良,性情直率,恩怨分明……商如意甚至說不出,她有什麼能不讓人喜歡的。
說起來,大概也是宇文曄當年被江太后一葉障目吧……
否則,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在眼前,怎麼能不喜歡她呢?
但說起這些,都太遠了,商如意直直的盯着雷玉,認真的說道:“我沒有騙你,剛剛你從馬上跌下來,第一個跑過來,抱起你的,是那位朱邪王子。”
也許就像當初——
雁門郡,第一個抱起自己的,是楚暘一樣吧。
那是無法宣之於口,卻深藏在心裡,只在無法抑制的時候,才能爆發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