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他們雖然天沒亮就紛紛起身,收拾營帳準備出發,但東邊隱隱透出的晨曦卻是這些日子少見的清朗。隨着太陽慢慢升起,頭頂漸漸鋪開了萬里晴空,那碧藍的顏色直逼人眼,周遭枯草遍地,被陽光映照出金色光芒,更顯得遼闊無垠,令人心神暢快。
可是這樣的好心情,卻在踩着馬鐙,準備上馬時因爲腰痠背痛而有些狼狽跌落下來,被一掃而空。
“哎呀!”
商如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馬籠頭,才勉強穩住身形,可兩條腿仍然不住的發軟打顫,完全沒有辦法再攀上馬背。
就在她有些着急的時候,身後一雙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腰。
“嗯?”
商如意愣了一下,可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看,就感覺身體一輕,她被一把抱上了馬背。這一番折騰下來,她也出了一頭的汗,再低頭看向站在身邊,微笑着看着她的宇文曄,她卻也顧不上道謝,只咬着下脣,紅着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他!
昨夜,雖然是自己主動了,可他那樣的——,也是在太過分了!
其實到這個時候,對於昨晚的記憶已經不多,但即便這樣,商如意也模糊的記得,被他強行索取到最後,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力氣,甚至精神去支撐,情緒崩潰得幾度在他身下落淚。
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輕易的放過自己。
幸好昨夜的後半夜,狂風大作,如同虎嘯一般的風聲遮掩了一切,也遮掩了她情如潮涌,被推至最巔峰那一刻,哪怕死死的咬着脣,也無法剋制的泄露出的那一點呻吟喘息。
她以爲,自己會在他的擁抱下死去,所以,掙扎般的,把他的後背抓撓得滿是血痕。
幸好今晨,雖然睏倦,但她還是勉強活着。
只是這個時候看着他一副心滿意足,神清氣爽的樣子,而自己卻四肢無力,剛剛連簡單的上馬都做不到,商如意真恨不得咬掉他一塊肉。接下來還有漫長的路途,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撐下去纔好。
但“罪魁禍首”卻沒有一點抱歉的自覺,只看着商如意怨憤的樣子,眼中的笑意反倒更深了幾分,扶着她穩坐馬背之後,才收回了手。
再回頭,已經換上了平日裡冷峻嚴肅的模樣。
這個時候隊伍已經集結完畢,有人牽來了他的戰馬,利落的翻身上馬後,又往周圍看了一眼,確定所有人都準備妥當,便一揚手——
“出發!”
立刻,大軍又開始浩浩蕩蕩的往南行進。
其實昨天安營紮寨的地方,就已經遠離了突厥牙帳,現在越往南走,自然是越安全的,加上週遭的景緻也的確令人賞心悅目,所以心情越來越好;可是走着走着,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憂慮,慢慢的襲上心頭。
他們面對的危機,從來都不止來自北邊的。
從昨天善童兒的話裡就知道,宇文曄沒有進入太原城,這一仗他就是白打了,那麼太子之位的歸屬,如今看來已經很明白了。
可是這,就是他們這對兄弟之間“爭鬥”的終點嗎?
商如意覺得,並不是。
昨天宇文曄也說得很明白,不僅僅是因爲他自己自幼胸有大志,想要創建一番偉業,也不僅是局勢到了這一步,身處其中的人早就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單從依附在兩人身邊的這些文臣武將們——從太極殿的那場朝會開始,就可見這些人已經各自站隊,他們賭上的,都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未來。
他們又怎麼能允許這兩兄弟在此刻,再退呢?
想到這裡,商如意忍耐着策馬前行時被顛簸得腰肢痠痛,轉頭看向一直放慢了速度,陪在自己身邊的宇文曄,雖然這樣的前進速度已經很快了,但對他來說卻是遊刃有餘,甚至此刻,他雙眸低垂,顯然還在思考着什麼。
商如意道:“你在想什麼?”
“嗯?”
一聽到她的聲音,宇文曄的眼眸立刻閃爍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向她,也並不隱瞞:“我在想這一次回去,如果太原沒有別的意外,那麼我們只要休整一段時間,就要回長安了。”
“……”
“那麼有些事情,也要早做準備。至少,要先安撫下面的人。”
商如意一聽這話,眼神黯了一下。
是啊,太原戰畢,他們就應該回長安了。
而宇文淵,就要兌現在出徵之前對這兩兄弟許下的承諾——誰拿下太原,誰就是大盛王朝的太子。
這一戰,終究是他們“敗”了。
那麼宇文愆的太子之位,如今看來已經穩了。可這樣一來,之前幫助,甚至站隊過宇文曄的人,他們肯定也有有所反應,有些人——也許還會繼續跟隨他,比如申屠泰,比如沈無崢,甚至裴行遠,商如意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但朝堂上的另一些人,就難保還能繼續支持宇文曄了。
趨利避害,拜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宇文曄要提前準備去安撫這些人,至少,能拉住一個是一個。
正當商如意有些沮喪,更有些愧疚的時候,突然腦子裡又閃過一道靈光,再想想剛剛宇文曄的話,立刻看向他:“太原,還會有別的意外嗎?”
宇文曄也看着她,雖未笑,眼中卻浮起了一點笑意。
她果然,精細得很。
說起來,他自己也是個十分精細,不容易被人挑唆,甚至操縱情緒的人,可這一次,他們兩卻都不約而同的被人挑撥,陷入了情感的迷障裡。說到底,大概也是因爲,對真正要放進心裡的那個人,永遠都是不放心的。
眼見他有些走神的樣子,商如意道:“你在想什麼?”
“呃?沒,沒有。”
宇文曄搖搖頭,將這段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立刻拋開,再看向她時,神色已經平靜下來,說道:“雖然我在太原戰事剛一結束就往突厥牙帳走,並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所以暫時不能下斷言,但這一次太原之戰,有一個人一直沒有參與進來。”
“……”
“而且他的手上還有大批人馬,不能掉以輕心。”
“……?”
商如意愣了一下,再一想,立刻就明白過來:“王紹及?”
宇文曄點頭:“對。”
之前聽說了宇文愆在受陽附近一戰擊潰了王紹及人馬和阿史那朱邪的騎兵,之後,阿史那朱邪率領並未受到太大打擊的人馬去了祁縣,抓走了自己,而王紹及卻在敗退之後就不知所蹤。與此同時,在那天晚上,宇文曄和宇文愆合力攻下太原。
所以,王紹及的確是沒有參與到太原之戰裡的。
而他的人馬,就算在受陽遭到了宇文愆的打擊,可是從宇文愆尚有餘力攻打太原來看,折損並不大,也就意味着,王紹及所遭受的打擊再大,也有限。
那麼他的手上,也就一定還有足夠的人馬。
這樣一個人,這麼一批人馬,遊離在外,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對他們而言始終都是心腹大患。
商如意道:“你是說,他會重回太原?”
宇文曄想了想,道:“說不準。”
“……”
“他在受陽畢竟遭了打擊,不會那麼快重振旗鼓。而且,太原已經被我們拿下,他再要來攻打,要比之前跟突厥人合謀難上百倍。”
“但如果他就此認輸,那麼這一次離開江都北上的行動,他就全盤皆輸。”
“……”
“況且,他還有一個兄弟被關在太原。”
王紹裘……!
一提起這個人,商如意的眉頭不由自主的擰了一下。
說起來,這對王氏兄弟,自己更瞭解的是王紹及,畢竟之前他們數次交手,不管是從太原回洛陽的路上相遇對峙,還是後來的興洛倉之戰他設下圈套想要謀害宇文曄,甚至在興洛倉戰勝之後,也夥同大理寺的人陷害宇文曄;再到自己被困江都宮,也都是王紹及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個人刻薄寡恩,又貪婪驕橫的個性,早已經烙在了她的心裡。
可是,也正是在江都宮,楚暘被他們逼迫得自戕身死的那一夜,卻讓商如意發現,這對兄弟中,雖然耀武揚威,惡名昭彰的是王紹及,但明顯,在背後操縱一切,更驅使王紹及的,反倒是身爲弟弟的王紹裘。
此人陰狠狡詐,狠辣異常,手段比其兄更甚。
雖然這一次太原之戰捉住了他,但如果不盡快處理這個人,她的心裡也難安——更何況,說到底,楚暘是被他逼死的!
想到這裡,商如意深吸一口氣:“我們趕緊回去吧。”
宇文曄點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便不再耽擱,一路策馬飛馳,全力趕路。也幸好天公作美,這幾日雖時有起風,卻沒有更壞的雨雪天氣阻撓,他們走得十分順暢。
終於在第十天傍晚,周遭的風景越來越熟悉,尤其在踏上了那條寬闊又平坦的大道的時候,舉目南望,夕陽斜落的餘暉中,他們看到了遠處太原城高大巍峨的輪廓。
他們,總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