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沉沉,呼吸急促。
被那隻滾燙,彷彿快要剋制不住自己的力氣,卻也在理智的極力剋制下,幾乎有些發抖的手牽着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那漆黑到有些混沌的夜色中終於透出了一點光亮。
他們又要回到前廳了。
雖然還未走近,可熱鬧喧囂的聲音已經急急的涌上來,如同剛剛窒息的人急需的空氣一般,商如意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回過神來。
彷彿,從魔域地府中突然回到了人世間。
而這個時候,她也才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捏得越來越緊,指骨幾乎都開始顫抖,她咬着下脣忍着疼,轉頭看向身邊,宇文曄那張陰沉的臉,也終於被前方隱隱透出的光亮照亮。
那雙眼睛,仍舊陰沉,甚至透着幾分暴戾。
“鳳臣……”
商如意輕顫着開口,見他的眼瞳仍然一瞬不瞬,又想了想,索性轉身面對着他,輕聲道:“我剛剛,並不是特地過來的。”
“……”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
“……”
“我是看着舍兒和圓子一直沒回來,擔心那丫頭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所以去那裡找她。沒想到就——”
哪怕感覺不到手上指骨快要被捏碎般的痛,她也知道宇文曄生氣了,畢竟之前自己在千步廊和宇文愆相見,就引起過他的怒火,他甚至也明明白白的提醒過她,那位看上去清逸如雲的太子殿下,他們的皇兄,並不像他們看到的,也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
自己雖然聽了,也信了,但心裡,卻又好像始終抱着一點“成見”。
這一點“成見”,讓她從來提防的都是太子,是皇兄,而非宇文愆這個人。可剛剛,商如意不敢去想,如果宇文曄沒有及時趕到,自己會是何等結果。
而這一切,就算不是自己找來的,也是自己撞上的。
他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她一口氣說出了這些話,既是想要解釋,也是想要撫平他的怒火。可話剛說到一半,宇文曄突然放開她的手,卻又一把攬住她的腰,用力的將她扣進了自己的懷裡。
“——!”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個人幾乎是撞進了他懷中,心跳又是一沉。
然後,就聽見頭頂響起了他有些沙啞,甚至有些顫跡的聲音:“你,沒事,就好。”
“……?”
商如意一時又有些愕然。
自己,當然沒事。
剛剛他們有對話,宇文曄牽着她的手走到了這裡,能感覺到她的肌膚和體溫,一切都是那麼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她是沒事的,但此刻他的這句話裡,卻好像僥倖。
這是宇文曄幾乎從未有過的情緒。
商如意從他懷中擡起頭來,有些茫然,也有些心有餘悸,輕聲道:“我沒事的。”
聽到這句“保證”,宇文曄的呼吸彷彿平順了一些。他鐵鉗般的手臂鬆緩了一些,再低頭看看商如意,然後道:“剛剛偏廳有人打翻了東西,差點嚇得圓子哭起來,所以圖舍兒把他抱到另一邊去了,過了一會兒纔回來。我猜你跟她是走岔了路,又見你許久未回,擔心——所以來找你。”
所以,他纔會到湖邊。
這些都已經不意外的,意外的是,他這一次的怒意,竟然不是衝着自己。
商如意當然知道,宇文曄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在門閥公子風度翩翩,又文武雙全的表面之下,真實的他會任性,會發火,更會因爲自己與他不喜歡的人打交道而生氣,也是因爲這樣,剛剛她才那麼急於解釋,卻沒想到這一次,他雖然生氣了,卻並不是對自己。
相反,他說話的時候,竟有幾分小心,就好像——
好像生怕自己剛剛受到了什麼傷害。
再回想起剛剛他在湖邊說的“也遇水厄”,商如意彷彿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保證似得清晰的道:“我沒事。”
這一回,在前方的燈火的映照下,她清楚的看到,宇文曄眼中的陰霾散去了一些。
也只是一些。
但他們來不及多說什麼,就被越來越近的一陣聲音打斷了。雖然今晚太子的喜宴上文武百官幾乎都到了,最惹眼的還是兩位親王,宇文曄離開了這一會兒,酒宴上的人很快就發現了,而且有幾個已經找到前面,開始詢問秦王和秦王妃去哪兒了。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先回去吧。有什麼話,等回宮了再說。”
商如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剛剛那一幕,現在想來,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就算宇文愆真的將她逼進了湖裡,她也不是一個旱鴨子,大不了就是狼狽一些再上岸來,更何況,今晚太子府夜宴,來來回回那麼多人,他們兩在這裡說話都得壓着聲音,若剛剛大聲一些,也未必引不來人救助。
只是,剛剛的宇文愆,陌生得讓她有些失神。
更令宇文曄不安。
商如意隱隱猜到,那應該跟他口中所說的“水厄”有關,而這些話,顯然就不好在太子府,而是在太子的喜宴上說了。
他二人迎着燈火和喧囂走了過去,正好喜宴上喝得已經有些醉的幾個人尋了過來,尤其是裴行遠跟周圍的人喝得高興了,手中捏着酒杯,上前來看到宇文曄便喜道:“秦王殿下回來啦!”
周圍幾個將軍紛紛走上前來,笑道:“殿下可不能逃過這杯去。”
“是啊,咱們好不容易等着這一回。”
“殿下過去也是海量,怎麼今日反倒不肯跟咱們喝了?”
商如意有些擔心他的情緒,卻見他勾了勾脣角,淡淡笑道:“我只是不想今夜喝太多了,畢竟是我皇兄的大喜之日,你們也都悠着些。”
他這麼一說,便是鬆口了。
而看他的樣子,似乎這個時候的他,也需要一些酒。
衆人見秦王殿下都應了,立刻笑着簇擁着他坐回到了剛剛的座位上,裴行遠甚至還回頭對着商如意笑道:“王妃,借殿下一用!”
商如意只微笑着,輕輕的點了點頭。
再回頭看向身後的路,夜更深了,濃重如墨的夜色中,一切發生的,未及發生的,都被掩蓋,可有一些隱隱的心緒,卻在黑暗中滋生,並且越來越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