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喃喃道:“所以,這些年的修行,就是他在困住自己。”
“……”
“那他這次回來——”
沈無崢道:“我記得,當初在大巖寺的法會上,太子做過一首偈子。”
商如意點點頭,那次法會的影響深遠,不僅僅是她在法會上洗清了弒君的惡名,諸位高僧大德在內壇法會上所做的偈子也流傳甚廣,連普通百姓都爭相傳頌。其中流傳得最廣的,便是宇文愆所做的那一首。
學道無端學畫龍,元來未得筆頭蹤。
一朝證得真龍後,方覺從前枉用功。
“一朝證得真龍後……”
口中低誦出這一句之後,沈無崢又輕聲道:“之前我一直不太明白這‘真龍’二字,若是從別的修道之人的口中說出,有萬千種解釋,可他身爲國公世子,而且當時的盛國公如日中天,取大業而代之幾乎是指日可待,那麼他口中的‘真龍’,所指似乎就很有限了。”
“……”
“只是,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敢往簡單了去想。”
“……”
“可如今看來,這反倒是個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道理,他回來,就是要繼承盛國公,也就是當今天子的一切。虞明月可能告訴了他一些事情,他也許知曉了一些我們尚不能肯定的未來,所以,他要自救,也要走出自己的命運。”
“……”
“那是他的,想通了。”
商如意的心跳在此刻沉了一下。
想通了。
這三個字,何等簡單。
可達摩祖師在少室山參禪入定,面壁九年,最終開悟,說到底也不過就是這三個字——想通了。
總有人認爲,善是一條路,惡是一條路,似乎除此之外,就沒有第三條路可走,所以剛剛連商如意自己都覺得宇文愆顛三倒四,但其實,只要人走過的,就是一條路。
在善惡之間糾纏,又何嘗不是一條路?
沈無崢說宇文愆的迴歸,是他的想通了,也就是,他悟了自己的道,也許這道對宇文曄,對商如意而言,未必是好事,但那畢竟他的路,是他的,想通了。
只是現在,這條路因爲神武郡公的死,徹底歸向了他們最不想看到的那一邊。
沈無崢又輕嘆了口氣,道:“他想通了,麻煩的就是我們這邊了。尤其是秦王,我看他昨晚那樣喝酒,恐怕心裡也——”
說到這裡,商如意的眉頭都擰緊了,沉默了許久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氣,道:“雖然鳳臣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我感覺得到,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生氣,或者,這麼傷心過。”
沈無崢道:“在這方面,他們兩兄弟倒是有些像。”
商如意一愣,看向他:“什麼意思?”
沈無崢道:“你說,太子這些日子對你的那些做法是希望通過來毀滅秦王,而你沒有如他所願,所以他纔會在昨夜那麼失態;而秦王,他應該是從太子迴歸的時候,就希望太子能選擇一條向善的路,或者說,他只是希望能跟太子回到過去。” “……”
“可惜走到今日,他才最終明白,自己的祈望落空。”
“……”
“他會傷心,會生氣,甚至會惱羞成怒,也不足爲奇。”
說着,他又看向商如意,柔聲道:“你多安慰他就是。”
商如意忙點點頭,但再一想今天宇文曄一大早就去了軍營,顯然情感上的挫折再大,也不會影響他做正事,於是笑道:“其實,他也不用我安慰,在他的心裡,大事要緊。”
“……”
“況且現在太子已經成婚,神武郡公的這筆賬,他是一定要跟我們算的。”
說到這裡,她又想到了之前沈無崢就說過,宇文愆的報復不外乎就是兩種——傷人,奪權,而且一定會加倍,因爲只有加倍,纔是報復。
可是,他會傷害誰呢?
要說昨日他的大婚,除了對自己的那一點情緒失控之外,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怪異之處。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看向沈無崢:“哥,你昨天在太子府是不是看到什麼了?我們走的時候,你跟鳳臣說什麼了?”
提起這個,沈無崢的臉色微微一黯。
他對商如意向來呵護備至,不管她問什麼,要什麼,幾乎都無所不應,可提起這個問題,他卻反倒露出了一點遲疑的神情,商如意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立刻道:“跟我有關嗎?”
沈無崢又看了她一眼,思慮片刻:“不完全算。”
不完全算?也就是,有些關係?
商如意正色道:“那到底是什麼?”
沈無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一直瞞着她,更不應該瞞着她,便輕嘆了一聲,然後道:“我打聽了一下,太子遷入太子府,皇上並沒有設置太子太保和太子少保,太子府的護衛交給了太子勳衛,任中郎將的是孟威。”
“孟威?”
一聽到這個名字,商如意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個人,雖然跟她沒怎麼打過交道,可她印象深刻,因爲之前在大巖寺法會上,衝她發難,要把弒君這個罪名往她身上坐實的,就是這個人,只是當時,他任職折衝都尉。
而現在,任職太子勳衛的中郎將,顯然已經完全歸屬太子。
但,這應該不是沈無崢真正要說的,因爲孟威之前在大巖寺對自己發難,他的立場已經非常清楚,他不是太子的人,也是虞定興的人,現在太子正式迎娶虞明月,兩邊就完全結爲一體了。
真正重要的是——
商如意突然擡起頭來看向沈無崢:“之前的太子右監門率呢?!”
她沒有直接說出那個名字,但她和沈無崢當然都知道,太子右監門率,也就是在宮中宿衛東宮的右宮門將,乃是之前一直護衛太子東宮的商壽非!
照理說,太子在哪裡,哪裡就是東宮。在宮中的時候,他護衛的是太子所在的承幹殿,那麼太子搬離宮中去了太子府,太子府的護衛也應該交給他纔對?
可現在,卻是孟威接掌了東宮宿衛?
那商壽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