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
中國。s市。藺家。
文人都喜歡說“月色如水”,可是此時已經是冬季,縱然月色不因季節交替而改變,但是不同的季節里人的心境卻是不同。所以此時仰頭望夜空明月,只想說月色如冰。
寒徹肌骨。
藺水淨剛剛接到藺鴻濤的電話,得知孫兒果然聽話,真的將東櫻集團拿了過來。雖然另外還有相當大部分的股份在譚梅軒手上,不過鴻濤說只要假以時日、耐心吸納,定然都會斬獲囊中。
孫子向來是極爲自制的孩子,不過剛剛在電話裡,藺水淨還是聽出了孫子的悶悶不樂。祖孫倆相依爲命二十餘年,藺水淨如何能不心疼?藺水淨明白此事絕非鴻濤本願,孫兒這樣做了,不過是因爲盡孝道;其實藺水淨自己又何嘗捨得強迫孫子?可是除了這樣做,他還能如何?
眼看着孫子跟靳家的幾個孫子輩越走越近,如今更是在j國儼然成了親密合作的戰友,無話不談;更何況,孫子偷偷喜歡的那個小女孩兒此時又已經是靳蘭泉的女人,幾乎已經是半個靳家人。如果他再眼睜睜看着孫子一步一步與他們越走越近,那,將來怎麼辦?
所以藺水淨只能狠下心腸來,寧肯讓孫子此時痛苦,總比他未來痛苦要輕一些。
夜色裡的窗玻璃上倒映出藺水淨自己的面容。藺水淨望着,輕輕嘆了口氣。終究是老了,老到已經鶴髮雞皮。如果他能再年輕二十歲,那麼許多事情便可以他自己來做,也不至於要這樣爲難自己最重要的孫兒。
藺水淨相信,這樣的心情那個退居二線的靳家老頭子也一定有。看着孫兒們生龍活虎地在j國盡展才能,那個老傢伙也一定技癢得要死。
冬夜清冷,人丁單薄的家宅就更顯得冷清。藺水淨狠狠咬牙——憑什麼他靳邦國就能子孫繞膝,而他藺水淨就只能這樣孤單單晚景淒涼!
他忍着喪子之痛打熬着活到今天,一來是爲了拉扯孫兒長大,二來就是爲了跟靳家好好算算這筆帳!
“拉布拉多、黃金獵犬是最常被選來參加導盲犬訓練的犬種,它們被世界公認是對人類攻擊性最低的犬類,而且它們天性活潑、智商高,最容易跟人類共處。”隔着大玻璃窗,藺鴻濤指着窗外場地上正在安靜接受訓練的導盲犬,輕聲地說。
這裡是j國的導盲犬訓練基地。因爲知道簡桐喜歡《導盲犬小q》,藺鴻濤便抽時間帶簡桐來這裡參觀。
“藺大哥要是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有陣子s市特別流行養拉布拉多和黃金獵犬,有時候在街上散步遇見,我還挺害怕的。畢竟它們體形都蠻大,主人帶出來還都不拴繩子,所以害怕它們會咬人。”簡桐說着,有點不好意思。
藺鴻濤轉頭靜靜望着簡桐頰邊那一邊羞紅,不由得失神。
簡桐感受到藺鴻濤的目光,擡眸回望,不好意思地召喚了聲,“藺大哥你定然笑話了吧?想笑就笑唄。”
“女人怕狗,天經地義。”藺鴻濤搖搖頭笑開。此時的小桐正是最普通的女孩模樣,讓他有剎那閃神,真想就這樣抓住人間煙火,放棄肩上一切重擔。
出了訓練中心,簡桐猶豫了下才說,“藺大哥你有事。”用的是肯定的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藺鴻濤帶了絲倉皇,笑開,“就連老杜都說看不穿我的喜怒。小桐,我卻逃不過你的眼睛。”
簡桐搖頭,“女人天性敏.感吧。”
藺鴻濤率先走向前。他知道原因不是這個,而是,在小桐面前他根本就僞裝不起來。站在她面前彷彿又回到少年,最狼狽的時刻對着她最純淨的目光,滿身滿心的疼痛卻因爲小女孩疼惜的淚水而覺得不再疼。
“其實我有時候會羨慕那些盲人。縱然失去視力,卻還在關鍵時刻會有導盲犬幫他們走上正確的方向。”藺鴻濤緩緩說。
簡桐垂下頭去。藺鴻濤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卻已經給了她答案。
“藺大哥,其實你不必如此。”簡桐咬了咬脣,還是說出自己的想法,“蘭泉的計劃我已經得知。既然他事先已經拿到了東櫻集團,那麼順勢交給李奶奶就是,這樣一來蘭泉本該極快登上家主之位——可是等了一個月尚毫無動靜,就算蘭泉自己不說,我也知道這計劃定然橫生枝節。”
簡桐望着藺鴻濤的眼睛,“蘭泉絕不是貪財之人,所以只要東櫻集團還在他手中,他一定會毫不遲疑交還給李奶奶;如今他遲遲沒有這樣做,唯一的答案就是東櫻集團已經不在他掌中。”
簡桐轉頭去望路邊在冬日裡依舊青翠的松柏,“藺大哥我記得你給我講的那個故事。那對夫妻是你的父母吧?而那加害了你父母的人,我想應該就是梨本家的人。”
“爲了報仇,你也一定會想辦法奪過東櫻集團來。”
“藺大哥其實我想說,不必因此而覺得對我不好意思。你是了不起的男人,你自然有你應該做的事。就算你想做的事可能會與我的願望有所衝突,但是藺大哥你也不必因此而覺得對我有什麼抱歉。”
冬日的陽光稀薄蒼白,但是簡桐的微笑卻在這片略顯慘淡的光芒裡燦若春花,“其實從認識藺大哥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斷接受着藺大哥的幫忙和保護。藺大哥我想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多、足夠好。就算今天這件事是你做的,我也絕不會責難你。藺大哥我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既然決定了要做一件事,就必然有你必做的因由。”
“所以,”簡桐主動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藺鴻濤的手臂,“請你打起精神來吧。我最喜歡看見的,還是那個萬事從容的藺大哥哦!”
聽了簡桐的話,藺鴻濤狠狠一震!
是在震驚原來小桐早已洞察他的所爲,但是真正讓藺鴻濤整顆心都顫抖起來的是小桐後來所說的話。
如果不是小桐,而換做這世上任何一個其他的女人,定然都會或者指責他背信棄義,或者哀求他放棄阻撓吧?只有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小桐,纔會這樣信賴且理解地接受他的所作所爲,並不以她自己的立場爲轉移,而是全然爲他着想。
藺鴻濤狠狠吸了兩口氣,這才壓住心底翻涌如潮的情緒。天知道,此時此刻他多想擁她入懷!如果能夠擁有小桐,他是不是就不會再如此孤單與寂寞?
冬日的空氣好涼,涼氣乍然攻進肺部,只覺如針尖一般的疼痛。不過疼痛隨即淡去,涼也被內臟溫暖。
藺鴻濤輕輕一笑,“你肯信我?”
“給我一個理由不信你。”簡桐坦率擡眸,“藺大哥從未做過令我失望之事。”
就算沒有任何人與她明言,可是長尾景虎的死,簡桐卻也能猜到是藺鴻濤所爲。一個男人都肯爲了他人而將人命官司惹上身,憑什麼就不能相信他?
藺鴻濤輕嘆,平伸出手來揉了揉簡桐發頂。這也幾乎是他們相識以來,藺鴻濤所做出的最親暱的舉動。
簡桐臉紅起來,輕輕退後。
藺鴻濤轉身走入冷風,“摸起來真的很像狗狗的頭。”
簡桐站在原地真是哭笑不得,本來還想反擊他將她說成是狗狗,卻驀然停住——他之前說過,好羨慕盲人,因爲迷茫時刻盲人還有導盲犬幫他走向正確的方向。
簡桐站在原地,心中難過。冬日的風浩浩湯湯吹進她眼眸,涼風讓她眼中含滿了眼淚。
不知爲何總是會心疼藺大哥;可是這眼淚卻也是因蘭泉而起。她都猜到的事情,她知道蘭泉一定更早猜到。但是蘭泉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藺鴻濤一個不字。蘭泉是什麼樣的人呢,親密如表兄梅軒,蘭泉都能爲了她而跟梅軒對着幹,可是蘭泉竟然從沒說過藺鴻濤這個情敵一句壞話。就連蘭泉都能相信藺大哥的爲人,她如何可以不信?
鹿苑禪寺,鐘聲悠悠。
長青的松柏將冬的落寞趕走,山徑上悠遊的梅花鹿即便踏在雪上依舊姿態高雅。
李淑蘭在佛前虔誠施禮。這些日子總是夢見舊日過往,總是看見秀一。可是秀一總是跟她笑笑之後轉身就走,她跟在後頭無論怎樣努力都是跟不上。
大殿外的雪光映入殿內來,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踏雪聲也一聲聲傳到身邊。
“老夫人,我們又見面了。真是好巧。”
李淑蘭聽見那聲音便是一怔,轉頭去望,正是上次邂逅的那個年輕人藺鴻濤。
李淑蘭皺眉,“故意爲之的相遇,就不必稱爲巧合了吧。天地大雪卻也是留人,我若此時趕你走不符佛家慈悲爲懷。那你便說說,你究竟是誰,又究竟想要做什麼。”
藺鴻濤寧靜一笑,“東櫻集團一半在我手中。二少雖竭盡全力,我卻絕不肯賣。我想此中原因老夫人應該明白——晚輩只是想跟老夫人澄清一句:並非二少不用心,只是晚輩也承祖訓。”
李淑蘭心底又是驚驚一跳,“祖訓?”
“家祖父曾有明願:有生之年定然奪得東櫻集團。”藺鴻濤一身黑衣,卻因站在雪光餘暈裡,便顯得一身清淨,眸光如冰。
“令祖父可有說爲何?”李淑蘭問話,卻別過目光,去望雪地裡依舊青翠的松柏。
“不曾。”藺鴻濤緩緩搖頭,“家祖父說那是他不會對人提及的往事,就算晚輩是他唯一的親人,卻也不會告知。”
藺鴻濤說着輕輕嘆了口氣,“家祖只是時常會在夜晚的花棚裡,聽着李香蘭當年的老歌,等待一盆夜來香的開放。”
李淑蘭一顫,急急轉回身去,走到佛祖香案前,虔敬施禮。
藺鴻濤也不羅嗦,站在李淑蘭背後無聲施禮,然後便轉身離去。踏雪咯吱咯吱聲一步步走遠,漸至消散。
多鶴從門外抱了新添了炭的暖爐進來,將暖爐趕緊塞進李淑蘭掌中,“老夫人,您的手怎麼這樣冷?”
老人家年紀大,電暖的熱寶一類用起來對身子不好,於是還保留着用炭火暖爐的老規矩,全因炭火勻淨溫和。
李淑蘭緩緩望着門外被腳印踏亂了的雪地,輕聲說,“去告訴蘭泉,新年的時候準備繼承家主之位吧。”
多鶴一愣,“您不是說,要二少拿回東櫻集團纔可?”
李淑蘭疲憊搖頭,“那孩子已經盡力。而且,他拿不回來的原因不在他,而在我……”
山上下雪,不宜開車上山。藺鴻濤就自己一步一步踏着瑩瑩白雪走下山去。
李淑蘭會做何樣的決定,自然全在他掌握之中。他此時滿心的唏噓卻只是爲了祖父。他自知這一番的所作所爲是對不起了祖父。
他方纔對李淑蘭撒了謊。祖父從未在他面前提過這位老夫人,祖父更從未說過想要奪得東櫻集團是因爲李淑蘭。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藺鴻濤自己的臆測和歪曲。
爲了能讓蘭泉順利通過這第三關的考驗,爲了不讓自己奪得東櫻集團的作爲影響了蘭泉的大事,他只得在李淑蘭面前編出這樣的謊話來。這樣做,他知,是無形中對祖父的一個傷害。
祖父一定不希望自己在李淑蘭的心中留下這樣的一個污點吧?
鴻濤五歲失去父母,這一生相依爲命、最爲愛戴的人就是祖父。祖父的含辛茹苦,他全都看進眼裡,他也曾發誓這一生絕不會讓祖父不開心——可是這一次,他終究還是違背了老人家的願望。
只因爲——藺鴻濤深深吸氣望天地之間一片純淨的雪白——只因爲這世上與親情同樣珍貴的還有朋友的情義。
更有,他寧願傷害自己也絕不捨得傷害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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