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瑾眼裡是無盡的悲憐,“我得到消息,岳父在西郊遇襲,至今下落不明……”
沈紫言一聽這話,只覺得渾身如墜冰窖,驟然失去了溫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半個時辰前,我收到了消息,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情況了,到現在也還沒有消息傳過來,只說是岳父和人去紫竹軒喝酒,又去西郊賞荷花,吟詩作賦,後來也不知怎的落了單,就遇襲了……”杜懷瑾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你不用擔心,西郊巴掌大的地方,待到有消息傳來,立刻就能命人去尋,不會有多大的事情的。”
沈紫言哪裡聽不出來他的安慰之意,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下來,否則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想到此處,沈紫言就問:“當時和我父親一起出去的是哪幾位大人?”若是能找到那幾位大人,想來也該得到沈二老爺的消息了。
杜懷瑾搖了搖頭,“只說是遇襲,我派出去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沈紫言知道急也無益,可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想要站起來走走,可雙腿有些發軟,已經沒有一絲力氣。這大晚上的,尋人自然是有些不便,可沈紫言還是懷着一絲僥倖,同杜懷瑾商量:“要不我派個人回孃家去問問,或者也讓他們派人出去找找。”話說到此,心裡頓時掠過一絲淒涼。
沈家的支柱是沈二老爺,現如今他不在,長子沈青林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幼子沈青鈺年紀又輕,這沈家竟連個能站出來做主的人也沒有。哪怕是隻要有一個能擔起責任的也好,只是可惜,想來想去,一個也沒有。就是不論自己這一房,看看大房,也是個不靠譜的。
杜懷瑾遲疑着說道:“岳父遇襲一事到現在還沒有傳出去,只怕你母親家幾個兄弟都還不知道此事……”沈紫言微微有些錯愕,“我父親雖說不上是什麼達官貴人,可畢竟是朝廷二品大員,他遇襲,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出去?”
杜懷瑾嘆了一口氣,“這事從發生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兩個時辰,西郊離城內也有一段距離,而且跟着去的隨從只說岳父是獨自離開了,並沒有提到岳父失蹤一事。”沈紫言倍感頭疼,“那我們沈家的隨從呢?”“都不在了。”杜懷瑾薄脣緊抿成一條細細的線,“應該是被有心人處理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岳父遇襲,還是因爲西郊有殘餘的血跡。現在只怕不止我們的人在找,還有那夥出手襲擊的人也在找……”
沈紫言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聲音都有些顫抖,“那是不是說……”杜懷瑾垂下頭,沒有說話。沈紫言心裡已隱隱有些明白。若是那裡有血跡,那十有八九,沈二老爺是遭遇不測了。就是現在還活着,想來也該受了傷,沈二老爺自小富貴鄉里長大的,現在有傷在身,能不能躲過那羣人的追殺還兩說。
沈紫言驀地擡頭看向杜懷瑾,目光灼灼,“這次遇襲,是誰支使的那些人?”眼裡再也沒有了恐懼和驚慌。事到如今,再如何驚恐也無濟於事。沈紫言已然有了壯士斷臂的決心,若是沈二老爺還在世,那無論如何也要尋到的。若是沈二老爺已經撒手人寰,那說什麼也要尋到襲擊他的人。還有之後的後事,也是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反倒平靜了許多。
杜懷瑾眼見着她冷靜下來了,這才說道:“所料不差,應該是泰王。”
泰王
沈紫言吃了一驚,只覺得現在沒有什麼事情是令她不可以相信的,沒有片刻遲疑的說道:“泰王現在遠在陝西,就是調遣人馬也要時日,怎麼剛好就能趁着我父親去西郊的時候找人刺殺?”杜懷瑾眼裡有了一絲讚許,更多的是憐惜,大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泰王手下的幾個下屬,已經在半個月前偷偷回到了金陵城。”
沈紫言心裡咯噔一跳,原本許多不可解釋的事情一瞬間變得明朗起來,“這麼說,皇后娘娘背後的那個人,也是……”沈紫言本欲一口氣說完,但想到隔牆有耳,立刻打開了內室的門,見墨書正神色凝重的守在門前,見了她,低聲說道:“小姐放心,我已經命人四處守着了。”雖不知道自家小姐和姑爺在說什麼事情,可直覺告訴她是大事,也就暗地裡叫了秋水幾個人在院子裡進進出出的地方守着了。
沈紫言鬆了一口氣,微微頷首,“你做得對。”墨書眼裡滿是堅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沈紫言見着放下心來,立刻回了內室和杜懷瑾說道:“泰王這樣做,難道是盯上我父親兵部尚書的地位了?”“只怕就是如此了。”杜懷瑾沉吟道:“我聽說之前岳父去過山西督查黃河堤壩建造問題,泰王屢次三番相邀,都被岳父拒絕了。現在宮裡面出了那事,泰王正好想借機圖謀不軌之事,自然想要在兵部那裡安插上自己的心腹……”
想要除掉沈二老爺有各種手法,只是,泰王已經等不了了麼?
所以,纔會在今日,採取這樣的手段。
這麼多事情襲來,沈紫言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而心裡卻格外的清明。
杜懷瑾默默看着她,又悲又憐,過了一會才問:“你去李家怎麼樣了?”沈紫言心知他是想岔開話題,讓自己得以機會緩解情緒,也就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去的時候,大姐房裡只有姐夫一個人,見到我,滿臉羞愧,不住的道歉,只說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大姐。”
沈紫言脣邊就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說到底,我不過是姑妹,再如何也管不到姐夫頭上去。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大姐就急急從牀上喚我過去說話,我只得坐在炕沿上陪着大姐說說話兒,就見到李夫人親自領着那孩子進來給大姐賠罪。大姐小產以後,我還是第一個去看的家人,那孩子瘦骨嶙峋的,見了我,眼睛裡滿是驚恐。我心裡再大的怨氣也無從說起,也斷然沒有和一個小孩子計較的道理。李夫人就在我跟前命那孩子跪下,不住給大姐磕頭。大姐又是和心慈的,到最後反倒是替那孩子求情……”
沈紫言只覺得握住她的一雙手更緊了些,苦澀的笑道:“李夫人是我大姐的婆婆,我有什麼話也不好當着她的面說了,免得日後大姐在李家不好做人。姐夫又一個勁的賠罪,饒是如此,我心裡還是十分不甘,卻又不知道該去怪誰。小孩子不對,自然是大人教養無方,可若那孩子真是姐夫外室生養的,那我大姐就是他的嫡母。我大姐好說歹說,讓我千萬不要爲難那孩子。我見着她臉色蒼白,想起她從前的好顏色,一陣心酸,眼淚就落下來了。”
杜懷瑾就攬住了她的肩,沈紫言將頭埋在她胸口,鼻間滿是***的清香,許久許久,只覺得一陣倦意襲來,在這樣紛亂的情況下,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隱隱約約的感覺身邊的杜懷瑾動了動,然後她就落入了軟軟的牀榻之上,下意識的想要提醒杜懷瑾留心傷口,只是眼皮沉甸甸的,再也睜不開。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見到了久未見過的母親,正想要走過去好好訴說相思之情,就見一隻猛虎從花叢裡一下子躍了出來,然後一路追着她……
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一轉頭,就見到杜懷瑾斜斜的靠在牀柱上,昏黃的燈光閃爍着在他挺直的鼻樑上投射出一個淺淺的陰影,額前散亂的黑髮糾結出淡淡的憂心,細長的眼睫下是掩不住的濃濃的倦意,薄薄的嘴脣微微的抿着,竟是在夢中都帶着薄怒。
正欲坐起身來,就見到二人緊緊相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寬厚的手掌就那樣將她小小的手包裹在了手心。好像,兩個相依相偎的人……
沈紫言心中一悸,望着他的睡顏,又望望二人緊緊相握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間便覺得淚盈於睫,心裡洋溢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心酸,又似是淡淡的歡喜。“你醒了?”杜懷瑾霍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緊張的看着她,“你沒事吧?”
沈紫言搖了搖頭,但隨即想到帳子裡燈光昏暗,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見,低低說道:“我沒事。”杜懷瑾的手指就撫上了她的面頰,一點一點,輕輕摩挲着。沈紫言茫然的看着他手指上的淚光,若有所覺。
原來,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落淚了。
只是,到底是爲了那些煩心事,還是爲了,那時杜懷瑾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
連她自己,恐怕也說不出來。
就只聽外間傳來墨書的聲音:“三少爺,阿羅想要見您。”杜懷瑾回頭看了沈紫言一眼,低聲解釋:“只怕就是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