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貴妻
番外之西晨風(二)
子夜妃子
後來的後來,我曾經問過他,爲何爲起這個名字。
那時他的神色,我永遠都會記得。他幽幽的望着窗外,許久許久沒有說話。不知爲何,總覺得他藏着說不清的心事,讓他始終顯得那般悲哀。他只說了一句話,叫我銘記至如今。
他說,看見我,就會想起一個故人。而那個故人,曾經同他越好,要一直朝着西走,去看看日落的地方。
當我追問故人是誰時,他告訴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那一刻,我竟覺得他同我一樣,歷盡滄桑。可是事實上,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也八九歲模樣罷了。一個孩子而已,卻藏了這麼多的故事。
我就住在那所不知名的院子裡,渾渾噩噩的,虛度光陰。那段日子,我並不敢出門,只每天躲在屋子裡,惶惶然。我在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朝廷的人,就會發現我是李家的漏網之魚。
原本這條命到現在已經不值得吝惜,可是我仍想要存着一口氣,尋找我的小妹妹。
等到風頭漸漸過去,我向那人提出,要出門去,尋找一個人。出乎意料的,他什麼都沒有說,還讓小廝陪着我,在這陌生的金陵城四處尋覓。當我最終找到傳說的嬸嬸家時,才發現,空落落的庭院裡,唯有枯草悽風。
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了我的心頭。
在這世上,我只剩下妹妹一個親人,若是連她也未能倖免於難,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踏遍了宅子中的每個角落,處處都結滿了蜘蛛網,看樣子是很久沒人居住了。我不知道,這裡的人,到底是受到了牽連,被誅殺了,還是搬走了。
我不知道那人哪來的法子,沒多久居然替我打聽到消息,原來我的嬸嬸,在三個月前,就已經病故了。後來,那人又替我找到了已經回到家鄉的乳孃,從她口中,只得知當時將妹妹交給了嬸嬸,便離開了。我的妹妹,就此不知所蹤。
我的心,如同死了一般,對這人世間,再也沒有什麼眷念。
每日行屍走肉,不可終日。
終究有一日,那人立在我面前,問我想不想替他做事。
我只知道,承了人家的情義,總是要歸還的。於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那一刻只想着,哪怕是殺人放火,我也義無反顧。沒幾日,他請了一位師傅來,說要教我武功。只依稀記得那位師傅眉心有一顆黑痣,三四十歲的模樣,生得很是英武,沉默寡言,總是在我蹲馬步的時候,在一旁冷冷看着。
在我偷懶時,就有竹板落到手心和小腿。渾身傷痕累累,痛自然是痛的,只是心已經麻木了,覺得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了。每過一段日子,那人就要親自考量我的武功,我心裡十分不明白,明明是比我還小的年紀,爲何下起手來,比我更狠,更凜厲。
一轉眼三年過去,我就在那宅院裡待了三年,每天一睜開眼睛,習慣成自然的,就要練習吐納之氣,然後就是頓一炷香時間的馬步。我知道我的武功始終難以與那人相媲美,可我也有一樣值得驕傲的東西。
那便是我的輕功,舉世無雙,連他也難以望其項背。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好誇耀的,我所仰仗的,唯有這麼一點罷了。我記得那一天,是我三年來首次走出大宅院,見到外面的世界。我才發現這三年來,這地方,變化如斯之大。
或許是因爲並不屬於這地方,沒有什麼歸屬感,對於這種巨大的變化,並不覺得悵然。那人帶着我走到了一處高高的樓前,對我說,從此以後,我就要在這地方做事。我跟在他身後進了高樓,大堂裡空蕩蕩的,能聽見腳步的回聲。
他雙手立在身後,就在這時,轉過頭對我說:“這裡將會開一家酒樓,從此以後,你就是這裡的主人。”我愕然的看了他許久,總覺得其中有別樣的意味。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將我從街頭救回去,然後默默幫我做那麼多事情。
我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自然仰頭問他,“爲什麼?”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竟看見他的笑容,如冬日的陽光一般,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可是他的眼中,依舊是毫無溫度,只是隱藏在璀璨的笑容背後,他對我說:“因爲我需要你替我收集消息。”
我心中百般不解,可是沒有再問爲什麼。因爲他的下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過來,“我是七皇子的堂弟。”我愣在當場,思緒亂成一片,過了許久,才問:“你是誰?”他的回答簡單而乾脆,“杜懷瑾。”
當今的聖上,就是姓杜。既然是七皇子的堂弟,那他的父親,想必就是王爺了。
這樣的身份,令我覺得有些詫異。我一開始的確懷疑過他的身份,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可能會有渾然天成的那種貴氣,但確實沒有想過,他會是皇親國戚。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住在皇城下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
他卻讓我對皇親國戚有了新的認識。原來他們也有煩惱,也有傷心事。
我終於明白三年前,他的眉宇間,爲何那麼憂傷。他一定是在爲死去的七皇子哀慟,到如今,當初熟悉的神色已從他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淡漠。我知道這個人,同我一樣,在這三年裡,也經歷了也不少,歷練了不少。
再到後來,我在金陵城活動了一些日子,才發現,杜懷瑾,就是名聞天下的福王之子。可惜這樣的身份,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快樂,我只是一日日見着他的眉頭蹙成了一團,在人前卻笑得那般沒心沒肺。
我屢次看見他的笑容,就會暗自想,昨晚上,他又神傷了多久。
是啊,在衆人眼中,他出生便含着金湯匙,是多麼令人嚮往的事情。
不幸的是,高處不勝寒。
我從來沒有見他真真切切的笑過。很久很久以後,我見到他燦爛的笑容,卻是因爲一個女人。這是後話。
事實上,多麼可笑,我連一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心甘情願的聽從他的安排,苦心孤詣的習武三年。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以用來做許多許多事情。我卻用這一千多個日夜,困在一座宅院裡。
我沒有半點猶豫,當機立斷的,就接收了這座樓。並給它起名叫做綺夢樓。綺夢綺夢,就是一場綺麗的夢。可是再美麗的夢,也有醒來的一天。只可惜,世人並不明白這一點,還在爲了名利蹉跎終身,多麼可悲可笑。
在這座綺夢樓裡,我學會了許多許多,我學會了如何察言觀色,如何與人周旋,更學會了,如何帶着面具做人。只知道在面對那些人的時候,我的嘴裡,總是說着似真似假的話,到後來時間久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然而追究這一點,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因爲根本不需要去追究,只要我說出去,聽着的人,願意相信便罷了。
到後來綺夢樓斷斷續續的又來了不少人,個個都是有着故事的人。只是他們不說,我也從來問。我們都是在這綺夢樓中,各自有着各自秘密的一羣人。其中最出衆的當然數玉成和修竹。
他們所唱的戲曲,總令人無法自拔。當然,與之齊名的,還有他們美豔絕倫的容貌。生得這副樣子,不知會令多少女人嫉妒。我們心中都明白,不少人,其實不是爲了聽戲,而是爲了追逐他們的容貌。
但是我們誰也不點破,臺上那些看客自以爲看透了戲子,殊不知,戲子也同樣看透了他們。所謂近在咫尺,遠在天涯,也如此。杜懷瑾偶爾也會來此處,只總是交與我一些任務,我總是兢兢業業的完成,不管怎樣,我總不能辜負了他的信任。
我以爲杜懷瑾這樣的人,該是沒有弱點的。
只是不久以後,我就發現,事實並不是這樣。在空明寺中,偶然遇到許熙以後,我發現他難得的有些怒氣浮上了面容。這在從前,他永遠的波瀾不驚,是絕對不可能會看見的。我打趣之時,又覺得事情可能會發生一些變化。
因爲我想起了在許熙背後的那個女人。只是淡淡一瞥,並未放在心上。美麗的女子見過不少,她雖然傾國傾城,可也絲毫挑不起我的興趣。但是我身邊的這個人,剛好相反。從那以後,我經常會見到他獨自一人,立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什麼。
後來我漸漸明瞭,那就是傳說中的,相思病。
只是他隱藏的極深,若不是跟隨他這麼多年,我也不會察覺到這等細微之處。爲他高興,卻又爲他擔憂。我清楚的知道,這樣的人,心若一動,註定遍體鱗傷。所以寧可不要動心,便可以不受傷。
最後的最後,我得知的消息,是福王府的三公子,即將迎娶沈家的三小姐。
我想,他終於,還是頭也不回的,踏上了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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