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倒是十分有意,只是話沒有說死,依我看,十有八九這事是能成了。”許尚書若有所指的看着許夫人,“我不過是探探口風,這剩下的事情還得你們婦人去說。”許夫人聞言心中一喜,連忙回道:“這原是我的分內之事。”
許尚書微微頷首,“沈麟的父親原是文淵閣大學士,學生門徒遍佈朝野,熙兒若真能說了這一門親事,也是極好的事情。”既然結爲親家,沈家的人脈自然也能爲許熙所用了。許熙是翰林院學士,雖然前程似錦,可也少不得要人扶持,許家到底是根基薄了一些,不如沈家家業雄厚,人脈廣泛。
許夫人滿臉是笑,“您放心,我明日就去沈府拜訪那沈夫人。”說着,頓了頓,“依我看,那沈尚書的繼室才進門不久,威信自然不足,只怕也難以做主,還不如您和沈尚書去說說。
許尚書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晌,說道:“你說的也在理,這事我看事不宜遲,你先去和沈夫人說說,我再和沈麟去說。”夫妻二人又商量了半晌,才歇下了。
第二日,許夫人果真登門造訪,這還是柳氏第一次招待沈二老爺的同僚的夫人,着實花了一番心思,唯恐說錯一句,行錯一步,叫人笑話了去,因而就顯得十分小心翼翼。許夫人看在眼裡,但笑不語,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不見大小姐和三小姐?”
柳氏笑道:“我們大小姐是待嫁的人了,自然是足不出戶,每日窩在房裡做針線,三小姐是大忙人,平時難得見到蹤影。”口氣裡竟帶着濃濃的譏諷,許夫人聽在耳中覺得有些刺耳,目光微轉,“還是上次及笄禮見過三小姐一次,這許久也沒見了。”很是悵然的樣子,語氣裡就有了些期待。
柳氏十分不悅,面上笑容已有些僵硬,“只怕三小姐不得閒呢。”算是直接拒絕了許夫人見見沈紫言的要求。許夫人只當是柳氏這個做繼母的對沈紫言不善,心裡也有些疙瘩,乾笑了笑,不再堅持。
路上卻恰巧遇見沈紫言帶着秋水不知要去何處,秋水眼尖,一眼瞧見許夫人,忙對沈紫言低聲說道:“前面似乎是許夫人和夫人呢。”沈紫言定睛一看,不是許夫人是誰?雖對柳氏不喜,平時儘量能不見着她就不見着,可許夫人來了,她又撞見了,說什麼也要去問安纔是。
許夫人見了她,十分高興,若有所思的望了柳氏一眼,這才笑道:“我也許久不見你了,我們好好說說話……”沈紫言忙上前行了禮,順勢扶住許夫人,“這次見着您比上次更有精神了……”
許夫人又瞥了眼身後的柳氏,目光才重新落在沈紫言身上,完全沒有將柳氏放在眼裡一般,“我去你那裡坐坐。”沈紫言忙應了,看也沒有看柳氏一眼,扶着許夫人去了自己的院子。
柳氏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鬢角青筋暴起,看着她們的身影慢慢遠去,纔對柳媽媽說道:“我看這許夫人也是個不着調的,來了別人府上,二話不說的就去了人家小姐的閨房,算是什麼事呢?”
有客來訪,自然是先去當家主母處,然後纔去別處,柳氏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可柳媽媽想到沈紫諾輕而易舉的就嫁給了閣老的公子,這位沈紫言人才樣貌更是比沈紫諾高出一籌,還不知要嫁入怎樣的人家呢,對她就存了一份忌憚之心,忙笑道:“許夫人也是和您不熟,和三小姐有舊……”
柳氏冷哼了一聲,“她就是個香餑餑,我打量着她能得意多久”柳媽媽勸道:“她們都是要出閣的小姐,您又何必和她們置氣,豈不是白白氣壞了身子?日後您若是生了小少爺……”說到這裡,硬生生打住了話頭,她自小服侍長大的小姐有多傲氣她不是不知道。若真說出日後小少爺還要靠沈紫諾和沈紫言幫襯,指不定她又生出多少怒火來。
柳氏聽着她未盡之意,一時間面沉如水,腦海裡飛速轉過千百個念頭。
許夫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沈紫言的住處,不由打量了一番,泛着光的黑漆木傢俱,鏤空的雕花窗櫺,盛放的淡粉色山茶花,來來往往不住遊動的小黑尾游魚,石青色的假山石盆景,動靜兩相宜,每一處都可見主人的高雅品味。
許夫人見着暗暗點頭,愜意的坐在了西面的背椅上,沈紫言忙親自泡了廬山雨霧茶捧給許夫人。許夫人適才看着她氣定神閒的泡茶,一舉一動都帶着股自然的靈韻,只覺得說不出的賞心悅目,越發肯定起自己的眼光來。
沈紫言見許夫人直直盯着自己瞧,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嘴笑了笑,“您瞧瞧這口味可好?只怕口味有些淡……”越是年老之人越是喜歡飲濃茶,沈紫言不喜濃茶,房中並未備着,只這廬山雨霧還有幾分味道。
墨書卻在去廚房的路上遇見了柳氏的丫鬟百合,她去廚房給柳氏弄酸辣湯吃,見着墨書,忙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姐姐這是去給三小姐治吃食?”墨書細細打量了她一番,鴨蛋臉面兒,一雙狹長的杏眼泛着秋水,柳眉似遠山,嘴如含朱丹,十分的嫵媚,有如三月裡的春水,涌動着瀲灩的波光。
墨書開始理解沈紫言的意思,果然是嬌媚可人的美人兒,眼裡有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精明,墨書十分不喜歡這種目光,只覺得一切都會被算計一般,也就淡淡的說道:“小姐說中午要留人吃飯,就命廚房去多加幾個菜。”
百合就嘆了一聲:“三小姐真是討人喜歡”墨書眉眼微動,突然黯然的嘆了口氣,“可惜,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人……”百合微微一怔,墨書已後知後覺的驚呼,“噯喲,我怎麼說出這種話來。”說着,勉強笑了笑,自悔失言的辯解:“我不過是偶然感嘆罷了,你別放在心上,三小姐待我是十分好的……”
百合看着墨書欲蓋彌彰的慌張失措的神色,哪裡肯相信她是偶然感嘆,就試探性的說道:“三小姐現在是在和許夫人說話吧?”墨書點了點頭,“是許尚書的夫人,新科狀元郎的母親。”
這事百合不是不知道,只是柳氏不得寵,她打聽也無益,也就沒有多在意,現在聽着墨書感嘆的那一聲,覺得其中必有故事,就似真似假的說道:“你說可氣不可氣,我昨日不過是錯將筍片雞皮湯拿錯了,夫人就衝我發了好大一頓火,我是摸不着頭腦,可見做丫鬟的也不容易,那些小丫頭見了,還只當我們在主子面前多風光。”說着,流下了幾滴淚。
一席話似是戳中了墨書的心事,她怔怔的落下淚來,拉着百合去了假山叢後,“旁人平時也不對我說起這些,你既然對我說起,可見也是拿我當個知心人了,我也不防告訴你,先前藍衣和言果,那可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最後如何,還不是胡亂配了人,我有時候想想,不免心寒,也不過是物傷其類的意思。”
說着,瞧了瞧百合的臉色,繼續嘆道:“我們做丫鬟的,到頭來要謀個好出身,也就是主子恩典,收在房裡,運氣好的能擡了做姨娘,運氣不好的還不是胡亂被打發出去了。”百合如今也十九歲了,可柳氏的態度始終含含糊糊的,既不說將她配了人,也不說收了她做通房。百合見着未免就有些心急起來,聽了墨書一席話,思慮良久,想到自己不過是個丫頭,勞心勞力的服侍了柳氏一回,到頭來若真是如墨書所說討不了好,這些年花費的心思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墨書見了百合陰晴不定的神色,也不多說,點到爲止,笑道:“這不過是我的混話,我們做丫頭的,也該懂得進退纔是。”說着,自去了廚房。百合望着墨書的背影,眼裡是晦澀得化不開的黑色,暗自咬了咬牙,站在原地想了許久,纔回到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正在氣頭上,見了百合磨磨蹭蹭的進來,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的就罵道:“我讓你去端酸辣湯,你現在空着手回來就罷了,路上還耽擱了這許多時候,難道你是去請神不成?”百合這時才驚覺自己思緒太亂,竟忘了從廚房要酸辣湯,有些不安,但見柳氏罵罵咧咧的,心裡的怒火噌噌直往上竄。
柳氏見她並沒有如自己所見一般的面露驚恐之色,也沒有求饒,更是惱怒,“你怎麼不說話?”百合卻低低笑了起來,“難道小姐忘了三年前的中秋節?”
柳氏一時還未明白她在說些什麼,見着她囂張的神色,竟然愣住了。百合脣邊泛起若有似無的微笑,“貴人多忘事,小姐也真忘了,那是三年前的中秋佳節,小姐十七歲,泛舟西湖,月亮很圓,湖面上還有蓮花的芬芳……”
柳氏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說什麼?”
郭媽媽瞧了眼左右服侍的丫鬟,忙帶着人下去了,掩上門,又走了進來,只聽見裡面砰的一聲響,似是杯盞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