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後不久,五娘沒有午睡。她坐在放在窗邊的繡架上,繡着一副帳子。嘴脣抿嘴,神情專注。
伺候在她身邊的是大丫頭玉貴。
玉貴和玉竹原本都是崔姨娘身邊伺候的,在山東的時候,崔姨娘嫌五娘身邊的幾個丫鬟不夠穩重,便把玉貴給了五娘使喚。
與玉竹相比,玉貴的性子其實有些綿軟,但是她總是安安靜靜的,與五娘跳脫了性子截然相反。崔姨娘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也是懂得近朱者赤這個道理。
玉貴有些呆怔地看着五娘伏在繡架上穿針引線,心思卻是不知道飄到了哪裡,連五娘擡頭喚她都沒有聽見。
“玉貴”五娘放大了音量喊道。
玉貴也終於回過神來:“什麼事,小姐?”
五娘狐疑地看着玉貴:“你今兒是怎麼了?站在我身邊一整日了,魂兒卻是不在的,我讓你去幫我找一找還有沒有這種黃|色的繡線。”
五娘手指上挑着一根淡黃色的線頭。
“誒,奴婢這就去。”玉貴拿過五娘手中的線,急急轉身去了。
不一會兒就給五娘拿出了一軸與那線頭差不離的:“小姐,那種黃|色的繡線已經沒有了,要不您用這個?這兩個顏色相差不多,應該看不出來。”
五娘皺眉,接過玉貴手裡的那一軸顏色稍微新一些的繡線,仔細對比了一番,搖頭道:“不行,這是姐姐的嫁妝,馬虎不得,不然讓婆家的人看到了笑話怎麼辦?你等會兒幫我去夫人和姐姐那裡問一問,看看有沒有這種的,實在是沒有就打發人出去買。”
玉貴接過了五娘又遞回來的繡線,其實兩種線顏色真的很接近,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只是手中的這一軸因是團團繞在軸上的,所以看着顏色深了些。
玉貴嘆了一口氣,看着五娘,有些欲言又止。
五娘只顧着埋頭穿線,並未瞧見,玉貴終於開口道:“小姐,您給三小姐繡嫁妝已經繡了好些日子了,你……你就不忙忙自己的?”
“自己的?自己的什麼啊?”五娘頭也未擡,隨口道。
“您自己的婚事啊。”玉貴急道。
五孃的手一頓,繼而又恍若未聞地將針穿過柔滑的絲帛,半響才輕聲道:“這個我自己有什麼好忙的?難不成我還能自己做了自己的主?最後還不是要聽老爺和夫人的,索性就不想了。”
玉貴幹脆走到五娘身前:“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已經定了親事了,還都是好人家。現在三房就剩下你了。可是你整日在這裡繡花,連夫人的面都不見,又怎麼讓她急着您爲您仔細挑選。”
五孃的嘴脣抿了抿,冷冷道:“她又不是我親孃怎麼會好好爲我謀劃?別看她對我姐姐好,還不是因爲我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緣?若不是太后娘娘,你以爲我三姐就能得到什麼好親事?她最慣做的不就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麼?想當初,巴巴地接了我姨娘來,我還以爲我姨娘以後有好日子過了,結果呢?”
五娘眼眶紅了,怕把眼淚滴在繡架上,五娘趕緊站起了身:“從來了第二日就沒有消停過我已經很乖巧聽話了,還要怎麼樣?”
“噓——”玉貴趕緊道:“小姐,您小聲點,如今我們身邊可大都是夫人的人了。”
五娘深吸一口氣,抹了抹眼淚,聲音卻是小了些:“他們都說我姨娘是壞人,死有餘辜。可是她是我親孃,我也不相信她真的能做出那種事情。三姐個五哥一定是被夫人矇騙了”
玉貴低頭未語。
“算了,不說這個了。姨娘如今逃走了,說不定還過上了好日子呢,不用再留在這裡受她的氣。”五娘收了眼淚,又坐下了,“對了,你昨日不是出府去見你的什麼同鄉麼?看你今日魂不守舍的,可是因爲家中出了事情?”
玉貴聞言卻是臉色一白,見五娘有些疑惑地看過來,才勉強擠出了一個笑:“沒有,我家裡很好。”
五娘便也沒有追問:“你也是個命好的,家鄉發大水與家人失散,最後賣到了王家。不想最後家中爹孃卻是找了來,也算是有根有底了。不像玉竹她……”
五娘神色一暗。
玉貴聞言,心中卻是有些淒涼的,聽說玉竹在牢中咬舌自盡了,最後連屍首都無人認領,而自己將來不知道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番光景。
玉貴心中有些發冷,她想到了昨日見到的那個所謂的“同鄉”,又想到了家鄉的爹孃前一陣子還寫信來說嫂子剛剛給家裡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哥哥做生意賺了些錢,家裡讓她想辦法向主子求個恩典,可以讓他們給她贖身出去,一家人團聚。
她的爹孃,自小疼她的哥哥,還有聽說很賢惠能幹的嫂子和剛出生不久的侄兒……
玉貴悲從中來。她從來就是本本分分的,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能填飽肚子,可是爲何就是不肯放過她?
這時候外頭的敲門聲打斷了玉貴的思緒,她收斂了神色,去開門,門外站的是薛氏房裡的丫鬟青黛。
玉貴趕緊回頭道:“小姐,青黛姐姐來了。”說着就將青黛迎了進去。
五娘只微微擡頭看了青黛一眼,點了點頭,便又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兒,一副無暇他顧的樣子。
青黛上前行了禮,笑着道:“五小姐,夫人讓我來問一問您明日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大悲寺。”
五娘搖頭:“我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說完這一句便不再說話了。
五娘一般除了必要出席的活動外,一般是不外出的,青黛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也不多留,笑着又行了一禮便就退下了。
青黛走後,玉貴看了五娘一眼,咬脣猶豫了很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走到五娘身邊小聲道:“小姐,明**還是跟着夫人一起出門吧?”
五娘皺眉:“我不想去,那些人看我的目光就像我身上長了三頭六臂一般,我難受。”自從五娘弄傷了惠蘭縣主的臉之後,每次她一出現在衆人面前,不管她是如何的低調,總是有人會明裡暗裡的打量她,讓她渾身不自在,這也是她不想跟薛氏出門的原因。
那些人的目光像刀子一般讓她沒有辦法忍受,她寧願在家中繡花。
玉貴心裡有些着急,最後索性湊到五孃的耳邊說了幾句。
不想五娘聽了之後,手中的針扎到了手上,不過她此刻已經無暇顧忌這個,忙轉身盯着玉貴,激動道:“你說的是真的?我姨娘她……她……”
玉竹點了點頭:“我昨日去見……見老鄉,正好遇見了姨娘,她說要你想辦法與她見一次面,她還有話要交代你。”
“姨娘她現在好不好?住在什麼地方啊?身上有沒有銀子?有沒有挨餓受凍?”五娘說到最後,聲音帶着些哭腔。
玉貴怕她哭出聲引來了外頭的人,忙拿出帕子遞給五娘:“小姐,您小聲一些,姨娘她……你到時候見了就知道了。”
五娘也意識到了自己不能將別人引來了,忙用帕子捂了嘴,剛剛琉璃眼淚的眸子卻是晶亮晶亮的:“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玉貴低聲道:“姨娘不能進府,所以只能小姐您出府纔能有機會。姨娘說你什麼時候出府,要我去給她捎個信兒,她好去安排。”
“那我明日就出去,我這就去跟夫人說,我明日跟她去那個什麼寺的。”五娘急急起身。
“小姐。”玉貴將五娘拉住了,“你現在眼睛是紅的,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哭過的,這樣會讓人懷疑的,不如奴婢去打盆熱水來讓您敷一敷?等紅腫散了再去也不遲。”
五娘連連點頭:“對對,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姨娘的事情,不然姨娘就沒有命活了。你快去打水。”
半個時辰之後五娘纔去到薛氏的房裡,三娘真與薛氏坐在炕上說着話。
“五娘?你來了?”薛氏見到五娘一愣,五娘沒事是不會來她這裡的。
五娘請了安,低頭道:“明日,我想與你們一起去大悲寺。”
薛氏又是一愣,繼而高興道:“好啊,你肯出門我們求之不得呢。”
三娘挑眉看向五娘,卻見五娘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那我,先回去了。”五娘匆匆行了一禮,就要退下。
“等等。”三娘突然溫聲喊住了五娘。
五娘頓了頓,看向三娘。
三娘朝着薛氏笑道:“母親,我有些針線上的事情要與五妹妹探討,我也先下去了。”
薛氏笑着應了。
三娘朝着五娘一笑,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一處門,等在外頭的玉貴就急急迎了上來,可是看到三娘也一起出來的時候,腳步便停了下來,看了五娘一眼。
三娘暗自皺了皺眉,面上不顯。
“三姐,你有什麼事情要與我說呀?是不是那帳子你想繡別的花樣了?”五娘問道。
“哦,不是,你挑的樣子很好。我只是想要問一問你,並蒂蓮的花瓣用什麼針法才能繡出那種染暈的效果,我見你的那些荷花就繡得極好,想要學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