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王家的馬車出行一般走的是東邊的一條大街,只是今日因爲眼見着就要到中午了,薛氏便吩咐車伕走了近路。
這一條小街並不太長,平日裡也只能容納兩輛馬車並行。街道兩邊都是一些買書畫筆墨的鋪子,並不嘈雜,也不算擁擠,所以薛氏才讓人從這一條道岔回去。
“車怎麼停下了?”薛氏隔着簾子問外頭的跟車婆子道。
“回夫人,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將他們驅散開了?”跟車婆子答道。
“不用,別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堵住路的,必定是出了什麼事情。讓馬車掉頭,另外找條路回去就是了。”薛氏忙道。
三娘倒是無所謂,便也沒有出聲。外頭的婆子聽了便吩咐車伕掉頭。
因爲這條街宅,王家又是來了好幾輛馬車,要掉頭也不是立馬就能掉的,車伕便先將馬車往邊上靠了,想要讓前頭轉彎的地方寬一些。
“等等。”耽誤了這麼會兒,外頭的聲音早已經透過簾子傳了進來,三娘聽着便直起了身子朝外頭道。
外頭的婆子又忙吩咐車伕先暫時將車停了,走到了簾子下聽候吩咐。
“怎麼了?”薛氏疑惑地看了過來。
三娘搖了搖頭示意薛氏聽外頭的動靜。
一箇中年男子道:“林夫人,你這隻硯臺與這架瑤琴好到是好,可惜您要價太高了,想必這裡是沒有人會買的。這樣吧,看在你家當家的病了。你一個女子帶個孩子也不容易,這兩樣我都幫你買下了,我給你紋銀五十兩,現錢,您看如何?”
“賈掌櫃的。你可真黑,人家夫人要價五百兩,你只給五十兩。你還真好開這個口。”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老秀才道。
那賈掌櫃一聽不樂意了:“去去去,五百兩銀子拿出來啊?我這是小店面,五十兩銀子買她的東西頂了天了。五百兩?呵——這是做夢呢吧!”
旁邊圍觀的人也紛紛議論道要價五百兩確實是貴了一些。但是掌櫃的給的價也太便宜了。
那賈掌櫃見自己出的價引起了大家的不滿。咬了咬牙道:“那我再加三十兩,一共八十兩!就是這個價了,再多也沒有了。”
圍觀的人聲音小了一半,有些人覺得這個價格已經合適了,也有識貨的勸那林夫人道:“林夫人,這個價還是低了。我看你這硯臺是方古硯,還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到了現在能抵個百兒八十兩的不止。這架瑤琴就更別說了。你們林家家傳的綠綺琴可是與焦尾琴齊名的古琴,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就是五百兩銀子也賣虧了。”
那賈掌櫃的急了:“我這裡只能出這個價了。菩薩大了我這小廟也供不起,夫人你要是不賣就不要將東西擺在我家店門前了。當了我家的生意。”
“林夫人,你到是說句話呀。”有人喊道。
這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硯臺與瑤琴五百兩,少了不賣。”
那賈掌櫃有些失望地嘆息了一下,其餘的人也都覺得林夫人不賣也是應當的,畢竟是傳家之寶。
這時候那女子又道:“我只賣五百兩,是要立契約的。若是我的兒子有生之年能將這硯臺與琴贖回來,賣主不得爲難,也不能刻意擡高價格。”
這時候人羣中靜了一靜。
半響纔有人道:“夫人你這是將我們這裡噹噹鋪呢,還有個活當死當的?你還是收拾東西回去吧,沒有人會買的。”卻是剛剛那個賈掌櫃有些氣憤的聲音。
眼見着那位林夫人當真收拾了東西要走,這時候外頭又有個年紀大的老者站出來道:“林夫人,老夫是前面儒林書店的店主。這硯臺與瑤琴老夫不要,不過我聽說府上有幾本前朝留下來的孤本。老夫原意以兩百兩一本的價格買下來。”
衆人聽到這個價格都議論紛紛,雖說孤本珍貴,但兩百兩一本的話也不算太壓價了。畢竟人家書店也都要賺一些的。
於是衆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林夫人。
不想那林夫人卻是半分猶豫也沒有,搖頭道:“林家祖訓,窮死餓死不墮志,砸鍋賣鐵不賣書。家夫重病,不得已纔要出賣祖傳之物,已經是愧對於林家的列祖列宗了,怎麼能將祖宗家法也棄之不顧?”
聽了這話,那老者雖是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讚歎道:“林家也是書香門第,有這氣節也是理所應當,是老夫冒昧了。”說着就作了一揖,離開了。
周圍的也都是讀書之人,聽了這話也都紛紛誇讚林家的好家風。
三娘聽到這裡若有所思,朝着一旁的白果使了個眼色,讓她下車去打探一下,白果平日裡最喜歡做的就是這個了,歡歡喜喜地就下了馬車。
薛氏聽了半天只聽出來是個買東西的婦人與掌櫃的因價格起了爭執,並未聽出別的。可是見三娘這麼興致勃勃的樣子,她也不好提出要回府,便只當是陪着孩子看熱鬧了。
不一會兒,白果就回來了。
“小姐,這位林夫人聽說是位舉人娘子呢,她本是陪着自己家夫君進京考來年的春試的。不想這位林舉人卻是半路上染了病,進了京之後非但不見好,反倒是更爲嚴重了。這林家原是安徽鳳陽府的一個大族,只是現在沒落了,也是中了舉人之後才湊足了盤纏上京。只是林舉人這一病花光了林家所有的銀錢,病卻還不見好,這位林夫人就只有將自己家的傳家寶拿出來賣了。”
白果喘了一口氣又接着道:“林家只有一家三口加一個小丫鬟。現在正租了后街衚衕的一個院子的東廂住着,剛剛我就是跟那租給他們院子的一個老婆婆那裡打聽到的。聽說林家現在家徒四壁,但是卻有一屋子的書沒有動呢。許多人勸他們將書賣了,都被那林舉人罵了出來。”
這個時候,書是珍貴的東西,若是有一屋子的書,那也是一筆大的財富了。雖然對三娘這種將性命纔看作的頭等大事的人來說,這是迂腐的行爲。但是這種氣節也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白英坐着離車簾子近,透過窗圍子的縫隙能看到外頭的情景。
“小姐,那位林夫人收拾東西要離開了。”
三娘沉吟了片刻之後,轉頭對薛氏道:“母親,你身上有沒有帶一千輛的銀票。”
薛氏有些驚訝,但還是吩咐沉香將自己的小錢箱子拿了出來。
今日因要出來買首飾,所以薛氏備了足夠的錢的,只是剛剛爲三娘買了些行頭,已經花去了許多。
“夫人,還有八百兩的銀票,三十兩的碎銀子。”沉香數了數錢箱子裡的錢道。
薛氏點了頭,看向三娘。
三娘道:“母親,我們將那林夫人的硯臺與瑤琴買下來可好?”
薛氏聽了這話雖有些驚訝,不過還是笑道:“原來你喜歡那架琴,那就買下來吧,聽說還是古琴呢,硯臺就送給璟哥兒吧。”
三娘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過卻沒有解釋什麼。
只是聽了薛氏的話心中還是溫暖的,幾百輛銀子,對現在的薛氏來說不算是太多,但是也不少了。薛氏卻死半分猶豫也沒有地願意拿出來,只是以爲她看上了人家的琴。
“小姐,不是五百兩銀子就夠了麼?怎麼還要一千兩?”白果眨着大眼睛不解道。
薛氏也想起來三娘剛剛是問她有沒有一千輛票。
三娘卻是認真對薛氏道:“母親,你相信我。”
薛氏雖是不明白三娘爲何會有這麼一說,但還是點了點頭:“若是不夠,我叫人回去取。”
三娘眼睛往薛氏頭上的那一對赤金點翠的鳳釵上一瞧,笑了:“不用,這裡有更好的東西。母親,把你頭上的鳳釵給我吧。”
薛氏有些無奈,但是還是依言將自己頭上的一對鳳釵拔了下來遞給了三娘。
三娘朝着薛氏一笑,心道,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這樣想着,三娘示意白英從沉香手上將那匝子接了過來,三娘又將手中的鳳釵放到了匝子裡,低聲對白英吩咐了幾句。
白英點了點頭,捧着那匝子就下了車了。
這時候林夫人已經將那架瑤琴用布帛包好,背在了自己的背上,正要離開。剛剛圍着的人羣也散去了大半。
白英急急走到林夫人身邊捧着匝子行了一禮:“夫人請留步。”
林氏有些訝異地看向白英。
白英將手中的香樟木雕漆匝子恭謹地奉於頭頂,低頭道:“我們家夫人說她在閨中時,老爺就教過她‘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這纔是讀書人應該具備的氣節。今日聽了夫人您一番話,讓她心中感觸頗多。這裡是我家夫人身上所有的財物,林夫人您的硯臺與瑤琴我們夫人買下了。”
說着白英將手中的匝子打開了,裡面有一疊銀票,幾個金銀裸子,還有一對赤金點翠的鳳釵。
白英的聲音並不低,原本已經散去的人羣又漸漸圍了過來。
待看見那匝子裡的東西時都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