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韶今日的裝扮有別與以往,他頭戴明盔,身着齊腰甲和蟒紋曳撒,腰間還有佩劍,身姿挺拔,步履沉穩。發着烏光的金屬盔甲堅硬的質地讓原本就清冷的他看着更加冷硬。
只是原本冷凝的神色,在看到迤邐行來的身披白色披風的人時,眼底閃過他人難以察覺的柔軟神色。
三娘步子不急不緩,深紫色的裙裾在白色披風間的間隙中若隱若現,那一抹濃豔的色澤被更加的彰顯出來,讓人不禁眼前一亮,不忍轉開視線。
三娘在離着宣韶三步遠的地方止住了步子,盈盈行了一禮,擡起頭來明眸善睞,巧笑嫣然:“宣公子這是……去哪裡?”
這句話原本沒有什麼,三孃的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是宣韶卻很奇怪,自己多年來在無數的危險中練就出來的警覺告訴他,有危險!
沉默了一瞬,宣韶才道:“我是替我母親送祭品來的,剛剛正好遇見了蘇敏之。”
三娘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爲他要跟蘇敏之進去呢,這讓她心裡有些彆扭。
宣韶便又離奇地感覺到危險解除,這讓他有些錯愕,不由地認真看了三娘幾眼。
三娘輕咳一聲,笑得更加柔和:“既是如此,那你就趕緊辦事去吧!我回去那邊的院子。”
宣韶點了點頭,退開一步讓三娘前行,卻並沒有離開,而是跟在了三孃的身側。
三娘微微疑惑地轉首,正好對上了宣韶那深邃幽靜如寒潭一般的眸子,三娘心中一悸,立即轉過頭來,宣韶的嘴角卻是掛上了愉悅的笑意,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也柔和了許多。
三娘沒有說話。宣韶也無言,兩人便這樣走着。
周圍一直有一列列僧侶來回穿梭,卻是襯得兩人無比悠閒。
直到來到了一處拐角。周圍沒有人,宣韶微微聽了聽,突然右手一動。手掌攤開在了三孃的眼前,那看上去幹練無比。指節修長的手上是一直青花瓷的藥盒。
三娘驚訝地看了宣韶一眼道:“又是什麼藥?”
宣韶頓了頓,搖頭:“不是藥。”
三娘眼中閃過好奇,見周遭沒人,機靈的丫鬟們全都往後站了幾步遠,偏頭的偏頭,埋首的埋首。便自己從宣韶的手中將那青花瓷的小藥盒拿到了手中。
三娘指尖微微的涼意碰觸到了宣韶的手掌,輕微的接觸。卻是讓宣韶心中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癢癢的,不知所措。
“這是什麼?”三娘拿着藥盒小心認真的打量了幾眼,這盒子與以前宣韶給他送的用來裝藥的瓶子極其相似,三娘敢肯定,這絕對是一隻藥盒。
宣韶卻只是看着三娘,沒有說話。
三娘嗔怪地朝宣韶一笑,擰開了瓷蓋兒,一股淡淡的薄荷混合着不知什麼花香的味道鑽入了鼻尖,白色的瓷盒內。鮮豔的色澤和透亮的顏色讓人忍不住想要吃上一口。
儘管還不知道是什麼,三娘面上的愉悅也是任何人能看出來的,宣韶眼中的碎鑽一般的亮光便更加璀璨。
“這個,可以吃嗎?”三娘炸了眨眼。朝宣韶道。
宣韶愣了愣,想了想之後點頭:“可以,不過不好吃。這個是……胭脂。”
最後兩個字宣韶說得很輕,還朝三娘身後的丫鬟們那裡看了一眼,好在沒有人注意,他的不自在便減輕了一點。
三娘看着宣韶的模樣,努力憋住了笑,她知道自己若是笑了,那以後就別想收到這種讓她心情愉悅的禮物了。
不過微笑卻是可以的。
於是三娘嘴角的弧度比往日上揚了幾分,連彎着的眉眼中也是盈滿了笑意:“這個,我很喜歡,味道很好聞,顏色也是我最喜歡的。”
宣韶以前不明白,爲什麼每次爹給娘送了禮物之後,爹會笑的比娘還要開心。不過,他想,他現在能明白爹爹當初的心情了。
看這她因自己的原因而愉悅,是一件很能讓人快樂和滿足的事情。
“只是……這胭脂怎麼與我買的那些不一樣呀?”三娘有些疑惑,這與其說是胭脂還不如說是脣膏,因爲是膏體的。
宣韶有些尷尬:“時間來不及了,所以沒有幹。”
三娘一愣,看了看手中的胭脂又擡頭看宣韶,有些不確定道:“這是你自己做的?”
宣韶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看着面前一身盔甲的宣韶,在看了看自己手中色香俱全的所謂“胭脂”,三娘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兩者聯想到一處。
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噗哧”笑出了聲。
這一出聲三娘就知道要糟了,果然,擡頭看宣韶他臉上的尷尬更甚,嘴脣微微抿起,看着像是有些懊惱。
三娘立即轉移話題道:“我真的很喜歡,以後你再送我一個幹了的吧。”
宣韶看了三娘一眼,沒有說話。
三娘又接着順毛,語氣卻是有些嬌蠻:“我就還想要一個。”
不知怎麼的,宣韶心就軟了:“好。”
三娘便衝着宣韶甜甜一笑。
宣韶往一旁移了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三娘正覺得奇怪,就聽到了腳步聲。
“悟深師弟,等會兒天王殿那邊就交給你負責了。”一個聲音道。
另一人唸了一聲佛號:“師兄儘管放心便是。”
前面的岔路走來了兩個和尚,見到三娘等人便微微駐足雙手合什,低頭唸了一聲佛號便有匆匆走了。
宣韶卻是皺眉盯着其中那個身材魁梧的和尚的背影,濃眉大眼的和尚,目露沉思。
三娘見宣韶注意那悟深,就知道宣韶定是認出了他就是四年前的那個花和尚。不過當時宣韶並未見過人,難道只憑借聲音就能認出來?
“剛剛過去的人,你有沒有覺得眼熟?”宣韶沉吟道。
三娘想起了當時他們不厚道地在人家門外聽了好久的壁角,最後她還忽悠了宣韶一回。三娘面露疑惑:“眼熟?我是第一次來大悲寺,怎麼會眼熟?”
不想一直跟在後面的白英卻是拆起了三孃的臺:“呀,我想起來了,剛剛那個和尚不就是悟深大師嗎?以前在山東的時候,他去過我們府上做法事呢!開始遇見到奴婢還沒有想起來。”
白果也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他,奴婢也想起來了。聽說他已經離開清明寺兩三年了,不想卻是到了京城的大悲寺了。”
見宣韶看了過來,三娘面不改色:“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到是也覺得眼熟了。世上相似之人那麼多,若只是長相相像便罷了。連法號都一樣,那應該就無差了。”
宣韶見三孃的神色,似是沒有將悟深與那一晚那個與廚房管事偷|情的和尚聯想起來,也不想再提及那一件讓他尷尬萬分的事情,便點了點頭,不再說那悟深的事情。
兩人又並肩走着,宣韶將三娘送到離王家所分到的院子不遠處,反正來都來了,向順便去同長輩問個安也是理所當然,三娘與宣韶都是這麼想,不想還未到院門口,一個身着黑衣面容普通的男子便朝着她們走了過來。
那人看到三娘微微一愣,繼而便附在宣韶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宣韶眉頭一皺,有些猶豫地朝三娘看了過來。
三娘忙笑着道:“你先去忙吧,等事情忙完了再來也不遲,公務要緊。”
宣韶心中微暖,也不堅持,朝着三娘點了點頭便轉身去了,那黑衣人還好奇地偷偷瞄了三娘一眼才迅速跟上。
三娘目送着宣韶離開,才轉身回走。她手心還握着宣韶給她的那隻瓷盒胭脂,觸手自然是涼的,卻讓三娘心中極是溫暖,嘴角也一直微微揚着沒有放下來。
可是等去了見了薛氏,三孃的好心情便頃刻間被淋淡了不少。
五娘剛剛說要去找她和王箏已經出去了,現在還未回來。
三娘坐在桌邊,手心捧着一碗薛氏剛剛讓丫鬟遞給她暖手的熱茶,伸手揭開了碗蓋,看着茶葉舒展着在黃湯中浮浮沉沉,心中有些煩悶。
她雖然話說得決絕,可是這麼幾年來在山東王家,與她關係好的姐妹只有元娘和五娘。即便五娘一直是在演戲,那也是付出過感情的,否則怎麼能將姐妹情深演繹得連她都要相信了?可是崔姨娘就是一根橫在她與五娘中間的刺,無法忽視,還是不是會鑽出來扎你一口。
薛氏去了隔壁找李氏說話,三娘說要歇一歇沒有跟去。就這麼坐了許久,直到外頭有人來報說五娘身邊的雅閣丫鬟要見三娘。
終於來了……
三娘微微垂眸,將手中的茶碗放下:“讓她進來吧。”
進來的是五娘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並不是那個叫玉貴的。
小丫鬟行了禮後便掏出了一張疊好的信箋恭謹地遞上:“三小姐,這是我們小姐身邊的玉貴讓婢子交給你的。”
三娘接過了信箋,微微展開了,上面的字跡有些歪歪扭扭,像是沒念過書的人寫出來的,又像是故意用左手握着筆寫的,無法判定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