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清拘禁欽差的信傳到京城時,已經年關將至。
到處都張燈結綵,家家戶戶都開始除舊迎新,在這樣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裡迎來這樣的消息,卻着實無法令人安心過年。
真正的較量,已然到來。
年關將至,照例建章帝是要祭天和祭太廟和皇陵的,今年也不例外,等內閣擬旨由兵部侍郎李鳳如前往三邊總制開府處固原配合崔紹庭處置佞臣韓正清後,建章帝着太孫周唯昭替他祭天以及祭太廟皇陵。
原本三邊總制就可節制河西巡撫、河東巡撫、陝西巡撫以及甘、涼、肅、西、寧夏、延綏、神道嶺、興安、固原的九總兵,在西北權力極大,如今又有聖旨加持,更是方便調度兵力,建章帝前腳吩咐李鳳如去幫崔紹庭處置抗旨的韓正清,後腳就加恩周唯昭,爲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盧皇后是知道這其中深意的人之一,韓正清明着反了之後,就是恭王了。想到恭王,她面色有些發白,看着周唯昀和周唯陽的臉,輕輕嘆了一聲。
自從恭王從皇陵逃走,建章帝宣佈恭王死訊之後,盧皇后時常要獨自一人發許久的呆,身子也日漸的差了下去,較之從前似乎一兩年之間就老了十多歲,連臉頰都凹陷進去,露出高高的顴骨,襯着頭上那隻碩大的鳳釵越發的有些咄咄逼人。
周唯昀吃完了甜點,還指着謝司儀要一個牛乳餅乾,一疊三角酥,周唯陽在乳母懷裡怯生生的吮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見哥哥一蹦一蹦的,咧開沒牙的嘴呼呼笑的露出兩隻小酒窩。
盧皇后這才把目光放向她們,看着看着,眉間就染上更深的憂慮和難過----這兩個孩子全忽然不知道父親已經不要他們了,也全然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下場。
雖然盧皇后其實自己也不知道------一旦恭王真的舉起反旗,那這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的身份就實在是太難堪了,這麼想着,她心裡對於恭王的怨恨就更上了一層,她不在乎恭王究竟有多恨她,她從小就沒有一碗水端平,導致兩個兒子反目成仇,這兩個兒子都覺得受到了委屈,恨她怨她她都是認的。
可是再恨,爲什麼非要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再怎麼樣,建章帝不曾對不住他,這兩個孩子不曾對不住他,他的父親兒子都在這裡,他卻要興兵作亂......
周唯昀見祖母久不說話,一手拿了一小碟太白松仁糕遞過去,臉上帶着和煦而帶些討好的笑:“祖母......你吃......”
盧皇后眼眶忍不住就有些紅,周唯昀不是個笨孩子,皇家就沒有蠢人。想必是母親離奇病故,父親又接連出了事說是被劫匪殺了的緣故,周唯昀很是知道察言觀色四字。還極是敏感,看到建章帝就如同是見了貓的老鼠,常常嚇得瑟瑟發抖。
她微微朝着孫子搖搖頭,摸摸他的腦袋覺得很是心酸:“好孩子......祖母不吃,你吃罷。”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太監進來報說東平郡王來給她請安了。
謝司儀彎下腰來把周唯昀和周唯陽都令人領出去了,低聲同盧皇后道:“是剛隨着駙馬爺一同進京的,已經見過聖上了,聖上打發他來給您請安。”
大範氏死了,盧皇后原本對周唯琪的戒備卻並沒因爲大範氏的死亡而結束,之前還是有些疏遠他,直到這次東平郡王從湖北迴來。
“宣進來吧。”盧皇后面色有些複雜,看着進來就拜的東平郡王,柔和的叫了起。
東平郡王就順着盧皇后的話站起身坐在側首搭着玫瑰紅的軟墊的鵝頸椅上,垂眉斂目的聽盧皇后問話。
出去了一趟,少了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多了幾許老成,更多了幾分謹慎。
不是經過了事,斷然不至於如此。盧皇后想着,又有些心酸,伸手叫過他來,看了他半響,嘆氣:“黑了,瘦了......”
日夜不停的趕路回來,在湖北也着實是下了死力想要把差事做好來討建章帝歡喜的,不黑不瘦才顯得奇怪了,周唯琪搖了搖頭朝盧皇后笑:“崔大人比孫兒還瘦呢。”
他這趟回來,不僅更加謹慎小心,連身上的那股氣勢也全然消失了,小心翼翼得好似是一個宮人,盧皇后再看不慣大範氏,也知道事情決然不可能如同韓正清說的那般不堪,抓起周唯琪的手,思量半天方纔道:“那個奸賊說的胡話你就全當是在放屁。”她忍不住說了句髒話,見周唯琪擡起眼睛,就道:“就像你自己同你姑父說的那樣,你的身份如何,自有東宮內起居注作爲證明。你沒有受他的蠱惑,這很好。”
周唯琪朝着盧皇后跪下去,極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孫兒是個罪人,不值當祖母如此掛念......”他紅了眼圈跪在皇后跟前,哽咽着說了韓正清送老參來的事。
盧皇后和建章帝其實早知太子中毒同恭王脫不了關係,可如今四下這麼一對比,總算是解了最後一點疑惑,手指顫了顫,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她會生不會養,兩個兒子都被她養得如此偏激自私,實在是她的過錯。
這麼一想,喉間腥甜一陣一陣的往上涌,一彎腰竟吐出一大口血來,緊跟着就覺得頭暈目眩,胸口悶得難受,搖搖欲墜了幾下,徹底軟在了榻上,登時把整個清寧殿的人都驚動了。
周唯琪只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自作聰明留小秘密等日後被韓正清和恭王等人利用而已,着實沒料到盧皇后竟如此激動,一時呆愣在當場,手足無措。
謝司儀已經匆忙使喚人去傳太醫了。
東宮鳴翠宮盧太子妃那裡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同進宮來的榮成公主和端慧郡主說話,聞言皆驚得站了起來,定了定神互相看了一眼,顧不得再細問,立即往清寧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