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昭只比宋楚宜慢了半個月,他在甲板上極目遠眺,能瞧見兩岸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林被燒成了火紅色-----宋楚宜給周守備出的主意,用火攻。這麼多年地方官都沒辦法掃除水匪,無他,朝中有人勾結,底下有百姓打掩護,如今宋楚宜一把火逼出了藏匿深山的水匪,周守備又被逼急了沒路可走,當然不管不顧的聽了宋楚宜的建議,對那些水匪斬殺殆盡。
上頭有民衆在砍柴-----但凡遇上火燒山的時候,鄉民們都是很歡喜的,不管怎麼說,一季的柴火是不用愁了,爭先恐後的上山來把這些已經枯死了的樹都砍回去當柴燒。
葉景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低頭輕笑一聲:“也不知道那晚船上該是多麼驚心動魄,這個宋六小姐,真是每次都這樣讓人驚喜。”
雖然已經誇了很多次,可是還是不可避免的要爲她的聰明和理智感到震驚。人越多就越是混亂難管,何況裡頭還有鏢師一類走江湖的人,底下的人約束不好都容易成禍患,出門在外,只要底下的人出點事,很容易就會出事。可是宋楚宜不僅管束好了底下的人,還能把這些水匪一網打盡,雖然沒有太孫的幫忙跟宋程濡的親筆書信她未必能做的這麼幹淨利落,可是葉景川相信,宋楚宜要是隻想從水匪這裡脫身,是容易之極的一件事情。
周唯昭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心裡卻隱約浮起一層擔憂,他記得當時青卓寫信回來說宋楚宜燒了好幾天,嚴重的時候還說過胡話。他幾乎都忘記了,她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伯府千金,就算平時再怎麼能幹,也經不住長途奔波下的煞費思量。
既然決定了要幫忙,本來不該只跟賴成龍那樣做個表面人情,該徹底幫她把隱患清除乾淨的,周唯昭嘆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這口氣嘆的有些莫名,眉頭竟然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葉景川已經把擔憂宣之於口:“再能幹也是個嬌養出來的女孩兒,遇上這樣的事,要保全一船的人,還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
江面上倒映着一輪夕陽,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時候,葉景寬瞥了他一眼不由有些好笑:“是是是,在你眼裡,宋六小姐最好一絲心力也不需費,當個被嬌養的小姑娘......”
葉景川的確是如此想的,宋六精緻漂亮得彷彿一個瓷娃娃,看人的時候眼睛清澈見底,這樣美好的姑娘,在他眼裡本來就不該爲任何事勞神,該被人好好的保護起來。
周唯昭眉頭動了動,轉身問葉景寬:“陽泉那邊情況如何?”
葉景寬的臉色就嚴肅起來,他這趟出來是陪着周唯昭做正事的:“剛傳回來的消息,那幫子百姓被人煽動,已經佔山爲王舉起反旗了。”
煽動這幫百姓的,想要把礦山佔爲己有的,是陽泉一個有名的富戶,聽說他去年的時候被人算了一卦,說他有真龍之氣,他居然也就真的信了,仗着家裡世代開礦得來的錢財廣招兵馬,還真被他找到些烏合之衆聚了起來,有模有樣的學人‘上朝議事’,又陸續把周圍的礦山以不光彩的手段全都抓在手裡,之前的那個知縣收了他的好處,跟他同流合污沆瀣一氣,替他瞞着,竟漸漸的叫他坐大,到最後成了如今的禍害。
建章帝這次有意要他來平亂,就是有歷練他的意思,這是要他開始學着插手朝堂上的事了,既是信任,也是考驗。
葉景寬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這是最最要緊的時候------太子殿下不喜歡太孫,只寵愛小兒子,要是周唯昭不緊緊攀着如今正在位的建章帝鞏固位子,以後的事情完全做不得準。
想到這裡,葉景寬又有些困惑-----大舅兄實在是有些偏執的過了頭了,他縱着寵着範氏母子,一副準昏君的派頭,可是東宮這麼多年卻一直沒出過任何岔子......
榮成公主向來跟表姐盧太子妃是一線的,周唯昭剛出生的時候,貓兒似地弱弱小小的一隻,那時候盧太子妃身體不好,皇后娘娘又諸事繁忙,是榮成公主一點一點的把周唯昭養的白白胖胖。後來盧太子妃越發勢弱,範良娣那邊東風壓倒了西風,盧太子妃不得不把周唯昭送去龍虎山跟天師修行靜養,還是未出嫁的榮成公主親自把周唯昭送去的。周唯昭年紀當時還太小,榮成公主就乾脆陪着他在龍虎山上住了兩個多月,到後來要過年了才實在沒有了辦法,不得不趕回了京城。
他娶榮成公主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站在了東宮,又在東宮的陣營裡天然的成了太孫一派。幸好太孫也實在不是池中物,短短几年內就適應了宮中生活,還站穩了腳跟,深得建章帝的喜愛。
周唯昭若有所思的盯着江面思索了一會兒,忽而發問:“姑父您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解決?”
之前他們已經同幕僚和詹事府的人商議過無數次,可是一直沒有個定論。有人主張調兵鎮壓的,有人說畢竟一縣的百姓都參與了,聲勢已經鬧大,直接鎮壓未必是良策,因爲隔壁兩個縣也都在鬧騰呢,要是真的星火燎原可就不好了。
建章帝是要周唯昭去平亂的,不是要他去火上澆油把事情鬧的更大的。
葉景寬想到這裡,心中的思量自然而然的就說出來:“現在聲勢已經不小,整整四萬人,多數還是平頭百姓......人數太多了,我們要是調兵,只能從附近的守備軍裡頭調,可守備軍也不過才四千人......跟那些叛軍的人數比起來,終究還是太少了,要想一想別的辦法。”
四千對四萬,這中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而且這些守備軍都是晉地的,難免跟那些叛軍們沾親帶故,未必肯全心全意的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