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寧宮中,誠王妃坐在太后右手邊。見宋舞霞進屋,欲言又止。她的對面坐着孝義郡主,嘴角掛着洋洋得意的冷笑。太后面無表情地坐着,端着茶盅慢慢吹着氣。
宋舞霞上前給太后及誠王妃見了禮,孝義郡主喚了一聲“孝和姐姐”。按規矩,品級相同的兩人,年長者居上位。孝義郡主卻並沒有讓座,只是用眼睛的餘光瞥了一眼宋舞霞,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太后沒有發話,宋舞霞不敢擅自坐下,只能低頭站在殿中。她知道,孝義郡主一定在太后面前給她上了眼藥。如若在平時,她一定會緊張,不過今日她正好需要一個上眼藥的,心中頗有些感激她,因爲她想到了脫身的方法。
普天之下,沒人敢違抗聖旨,但皇權之上還有一個“孝”字。如果宋舞霞觸怒了太后,被趕出後宮,想來一心想當賢君的鄭晟睿不會明目張膽的拂了養母的面子,那麼今天她就能安然回王府了。不過。當下關鍵的難題是“觸怒”的標準在哪裡?如果把握不好那個度,很可能引火燒身。
太后嘬了一口茶水,輕輕放下杯子,不緊不慢地說:“孝和,過幾天就是七夕了,到時你也來宮裡熱鬧,熱鬧吧。”
不待宋舞霞回話,孝義郡主搶着說:“太后娘娘,剛纔在皇后娘娘那裡,蘇娜公主想趁着七夕,與孝和姐姐切磋一下才藝,可是姐姐直接拒絕了。想來姐姐一定有什麼非常特別的原因,所以纔不想參加七夕之會吧!”
“回稟娘娘,孝和只是覺得自己才疏學淺……” Www▪ тtκan▪ ¢ ○
“姐姐怎會才疏學淺呢?”接話的又是孝義郡主,“京城之中,大家都在說三青居士是大楚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哦?”太后的尾音拉得很長,但語氣中卻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她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三人才問道:“三青是你的號?”
“是。”宋舞霞恭敬地點頭,不敢多言。三青這個號早在七年前就已經人盡皆知了,她不相信太后會不知道。
“太后娘娘,孝和姐姐不想和蘇娜公主比試一定有她的緣由,只是……”孝義郡主滿臉愁容,小聲喃喃:“只是,如果吳國的使節團回國後說,面對他們的公主,孝和姐姐居然不戰而降,那……”
“什麼不戰而降!”一直未說話的誠王妃嬌嗔了一句。笑着說:“一直以來宋家的女兒都不參加七夕會的,想來孝和只是不想違逆溫親王的意思。”
“娘娘,以往也就算了,可這次事關國體!”
連國體都出來了,宋舞霞偷偷看了一眼孝義郡主,不明白她爲什麼一定要自己和蘇娜公主比試。表面看起來,無論她是輸是贏,都對孝義郡主沒好處。
從中宮把孝義帶走,誠王妃無非是想打個圓場,給皇后留個好印象;在太后面前替宋舞霞說話也只是想在不損壞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賣她一個人情。當下見孝義郡主卯上了宋舞霞,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模樣,她不再說話,因爲引火上身可不是她的風格。
太后依然四平八穩地坐着,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平淡地說:“既然是蘇娜公主的要求……”
“太后娘娘!”宋舞霞跪下了。此刻她並不是爲了拒絕而拒絕,而是爲了出宮而拒絕。
“你想說什麼?”太后不悅地問,目光掃過不遠處的金公公。
孝義郡主看到了太后的舉動,趕忙說:“娘娘,皇上感念溫親王的師徒情誼,對孝和姐姐可好了,一整天。金公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姐姐。我想,連皇后娘娘都未受過此等厚遇吧!”
“孝義!”太后輕輕斥責了一聲,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舞霞,正色說:“哀家問你,爲何不願與蘇娜切磋才藝?”
“回娘娘,先父在世時經常教導我們,琴棋書畫是用來陶冶性情,不是與人爭強好勝的……”
“姐姐想當孝女當然沒錯,但你可曾想過,如果讓一個番邦的公主在皇后娘娘的七夕會上獨佔鰲頭,那大楚的顏面何在?父王經常教導我,先有國,再有家,孝順父母之前理應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沒有家又哪來的國?如果我們連孝順父母都做不到,談何忠君愛國?”宋舞霞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說。她要觸怒太后,但不能說太過激的話。
孝義郡主聽到反駁愣了一下,不明白一向軟綿綿的宋舞霞爲什麼突然強硬了起來。她隱下了臉上的笑容,厲聲說:“按照姐姐的意思,你只聽溫親王的話,不顧皇上,太后娘娘的旨意了?難道在你眼中,區區一個溫親王纔是最重要的?”
“太后恕罪,清兒絕沒有這個意思。”宋舞霞一邊說,一邊重重磕了一個頭,卻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立場,堅定地說:“太后娘娘,大楚人傑地靈,人才輩出。吳國因此纔會對我們俯首稱臣。後宮之中,皇后娘娘賢良淑德,淑妃娘娘溫柔聰慧,不要說一個番邦公主,就算是吳國君主又怎敢生出輕慢之意?至於七夕會,王公貴族之家多的是名門淑女,清兒豈敢獻醜。”
“好一個獻醜!”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威脅地說:“如果是哀家下旨呢?”
“娘娘下旨,清兒當然不敢不從,只是比試的結局如何就不是清兒能控制的了……”
“大膽!你這是威脅哀家嗎?”
“清兒不敢!”宋舞霞匍匐在地上,小心肝撲撲直跳,仔細斟酌着接下去應該如何措詞,表達自己寧願當一個孝女,也不想要御封的郡主頭銜。她猜測,皇權至上的國度,太后一定會被觸怒,然後重重責罰她。這也是她爲什麼把自稱從封號“孝和”改爲小名“清兒”。
太后並沒有給宋舞霞說話的機會,她不滿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她,怒氣衝衝地說:“好一個孝和郡主,好一句沒有家,哪來的國!難道溫親王就沒教過你何爲大義,何爲小義?”
“娘娘息怒。”誠王妃與孝義郡主皆跪下了,四周的宮女太監也跪下了。
“來人。送孝和郡主回昌平王府靜思己過,沒有哀家的命令不許出府。”
宋舞霞沒料到居然這麼快就達到了目的,恍惚中覺得太后好像過分“配合”了,有些不可思議。不過,見目的達到,她並沒有往深了思索,只是磕頭謝恩,一心想着趕快回去。
“等一下!”未待她站起,太后突然又補了一句:“傳哀家的懿旨,今年的七夕節哀家會親自主持,京城之中。凡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都必須參加,不然等同抗旨!”
不止宋舞霞,誠王妃與孝義郡主也覺得奇怪。自皇后掌管後宮之後,太后便潛心禮佛,基本什麼事都不管了,這次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舉動?
出宮的路上,誠王妃忍不住說:“孝義,七夕會上,蘇娜不一定能贏,再說她贏了於你也沒有好處。今**得罪了皇后娘娘,太后也不見得完全認同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嬸孃,你不必擔心。再怎麼樣我都是禮親王的嫡女,而她,不過是寄居在昌平王府的孤女,即便我得不到,我也不會讓她得到……”
“孝義,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嬸孃,你可是七王叔的正妻,堂堂誠親王妃,用得着如此謹小慎微嗎?”
誠王妃被噎得說不出話了。作爲繼室嫁入誠王府這麼多年,她每日都小心翼翼地過着日子。京城之中,除了眼前這個孝義郡主,一個爲了不愛她的男人不顧一切的女人,上至太后,皇后,下至朝廷命婦,哪有心思單純的人?
雖然京城一向是非多,但自從出現了一個孝和郡主,隱藏在表象下的暗流似乎更急了。皇家,陸家,宋家,還有一個過分富貴的丁家,隱約中,她覺得一定會有大事發生。
孝義郡主可沒有誠王妃想得那麼多。她一直覺得,在懿安長公主的打壓下,除了誠王妃,貴婦淑女圈沒有人真心對她。今日。宋舞霞不但被太后禁足,而且不得不參加七夕會,不禁得意地說:“別以爲我不知道《夜思》的事。”她怨恨地笑着,似宣誓般說道:“我一定要讓她身敗名裂,不要說嫁入陸家……”
“孝義,你可不要亂來!”誠王妃的頭隱隱作痛,思量着是不是應該“生”一場重病,病得在七夕那日入不了宮。
“嬸孃,你就不要擔心了。她今日得罪了太后,我倒要看看,給她扣上一頂狐媚皇上的帽子,皇后娘娘還會不會對她笑,陸家還會不會迎娶她!到時候,恐怕……”
她並沒有往下說,因爲馬車突然停下了。
“王妃,郡主請稍後。孝和郡主的馬車撞了人,恐怕我們要繞道而行了。”外面的人回稟。
孝義高興地揭開簾子,夜色中,只聽前面人聲鼎沸,卻沒有火光,看不真切。
宋舞霞不明白大晚上怎麼會撞上不愛銀子的無賴潑皮,隱約中,她聽到有人勸架,趕車的車伕似乎也跳下了馬車。
“嬤嬤,你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想快些回府,對方的條件不是太過分我們就應了。”宋舞霞心急如焚地說。雖然理智告訴她,皇帝不會爲了她違逆太后的旨意,但她怕死了皇帝半途出來攔截。
李嬤嬤點頭而去,車簾剛剛落下不足兩秒鐘,又一次被挑起了。
“你,最近可好?”男人關切地問。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