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長一口一口飲着杯中的清酒。眉頭越皺越緊。爲了丁家的幾百條人命,他已經決定放棄宋舞霞了,至少在他的幾個弟弟及家眷離開大楚前,他不會再讓自己捲入複雜的事端,可他不找麻煩,麻煩卻自己找上門了。
不要說他以皇商的身份娶個鄰國郡主會招致皇帝的猜忌,光就吉亞的目的——恐怕她執意要嫁他,爲的是利用他爲吳氏一族報仇。可如果他再次拒婚,吉亞一定會記恨他,然後隨蘇娜公主一起入後宮,到時皇帝一定會知道丁家的底,他們一個都別想活着離開大楚。
柳依依看着丁文長只喝酒,不說話,終於停下了斟酒的動作,輕聲勸誡:“丁公子,酒能傷身,奴家給您沏杯熱茶吧。”
丁文長沒有說話,拿過她手中的酒壺,自斟自飲了起來。
“公子!”柳依依按住他的右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杯沿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口紅印。
丁文長拿起另一個空杯子,自顧自倒了一杯,吩咐道:“你去彈首曲子給我聽。”
“不知丁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夜思》。”丁文長脫口而出。
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能用一大家子賭一個女人,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打聽了傳聞。皇帝的靜思齋,後宮禁曲《夜思》。他甚至還知道,這幾天,宋舞霞一直在昌平王府練習這首曲子。
柳依依坐到了古琴旁,試了試音,彈奏起了曲子。她在花街以色藝雙全聞名,但若要深究起來,她的琴藝不過平平。來ji院尋花問柳的,誰又會真正聽她們彈琴,所以如何在牀第間討男人歡心纔是她們真正應該學習的。
可即便她彈錯了好幾個音,酒意朦朧的丁文長還是看呆了。他覺得自己回到了七年前,他們新婚的第三天,她獨自坐在新房中,一遍一遍彈奏着某個曲子。他已經不記得她彈的是什麼,只記得她面無表情地坐着,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琴絃上。然後她的丫鬟驚呼,她的手指流血了,可琴聲依舊沒有停下。
那天他是去與她告別的,可看着那樣的畫面,想起自己的行爲,他實在推不開那道門,只能轉身而去。聽管家說,她在丁家生活的八個多月。每天除了彈琴還是彈琴。這幾天他一直在想,七年前如果不是發生了換嫁的事,現在的她是不是每日都會彈《夜思》給皇帝聽。
曲畢,柳依依見丁文長愣愣地看着自己,連喝酒都忘了,只得走到他身邊,輕聲喚了句,“丁公子?”
她看得出,他的心裡存着很多事,甚至他可能在思念着某個女人。女人的身體是失意的男人最好的慰藉,她只想安慰他,哪怕被當成替代品也沒有關係。輕輕摟住丁文長的脖子,她把自己柔軟的身體依偎進了他懷中,主動送上了紅脣。
突來的胭脂味讓丁文長猛然醒悟,他下意識推開了她,命令:“給我倒酒!”
“爲什麼?”水汽矇住了她的漂亮眼睛。
“客人想喝酒,你們還要問爲什麼?”
“如果丁公子只是想喝酒又何必來添香樓呢?你在奴家身上花的銀子足夠買下一家酒樓了。”第一次,柳依依覺得自己很賤,語氣中帶着受傷。她只是想報答他的恩情,可是他卻不願碰她,甚至都沒用正眼瞧過她。
聽到她聲帶哭腔。丁文長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擡頭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說:“如果你不願意倒酒,我去找別人也是一樣。”
柳依依一聽這話,急忙抓住了他,搖搖頭,另一手拿起了酒杯,嚥下眼淚,換上笑顏。老鴇教過她,對恩客永遠要笑臉相迎,予取予求,這樣才能留住客人。
丁文長掰開她的手指,似對待寵物般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說:“只要你聽話,將來我會給你一筆銀子,無論你想從良,還是想當老闆娘,我都會幫你的。”
“那奴家先謝過公子了,只是不知道丁公子口中的聽話,奴家應該怎麼理解呢?”柳依依早已換上了職業化的笑容,一邊斟酒,一邊問。
“到時你就知道了。”丁文長含糊其辭。
此刻他應該扮演沉迷酒色的登徒子,逛遍花街柳巷,做盡荒唐事。可是他能在人前一擲千金,卻一點都不想和那些千嬌百媚的女人顛鸞倒鳳。
就像丁楚說的,他的身體沒毛病。在柳依依坐上他大腿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反應,可是他不想繼續,確切地說。不想和她繼續。
花街柳巷本就是八卦的集散地,昨天他喝酒了,所以倒頭就睡,前天,大前天也是同樣,難道今天還要故技重施?一旦讓人知道他在花魁的牀上純睡覺,那這些天的努力就白費了。
拿出丁楚早些時候給他的藥,遲疑了一下,丁文長把它們全部倒入了酒壺中,在柳依依之前飲過的杯子內倒了滿滿一杯,又滿上了自己的。
“丁公子,您這是?”
“難道你不想更刺激一些嗎?”他輕浮地笑着,使勁告訴自己,無論是家裡的姨娘、通房,還是ji院的花魁,都是爲了滿足男人的需求而存在的。即便宋舞霞依然是他的正妻,他仍舊可以納姨娘,睡通房,他做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他根本不必因爲自己曾傷害她而心懷愧疚,更不需要爲了她而忽略男人的需求。他是一個正常男人,有需求是很應該的。
這般想着,把酒杯湊到了嘴邊。卻被柳依依攔下了。
“丁公子,您覺得和奴家在一起需要這東西嗎?”
“你可以不喝的。”丁文長推開他,“咕咚”一聲飲下了杯子中的酒,他剛要倒第二杯,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以及小廝的聲音。
“大少爺,夫人請你回去,家裡來了客人。”
丁文長看了一眼時間,都快四更天,怎麼會有客人?
“大少,我們是奉了夫人之命請你回家的。”話音未落,丁楚帶人推門而入。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紙包上,嘴角微微上翹。
丁文長惱怒地把包藥的紙揪入掌心,沉着臉說:“這個時辰,哪會有什麼客人。”
丁楚是來看熱鬧的,還真不知道是什麼客人。報信的小廝急忙湊到丁文長耳邊說了幾句,他越聽臉色越難看,起身往門外走去。
丁楚沒有跟着衆人離開,拿起桌上的酒壺聞了聞,笑眯眯地問:“姑娘可曾喝了裡面的酒?”見柳依依搖頭,繼續問:“我家夫人託小的來問問姑娘,可否願意去丁家伺候我家大少?”
柳依依疑惑地看着他,丁楚也不解地聳聳肩。別說丁家這樣的皇商,就算普通的富貴人家也極少把ji女擡回家做妾的,頂多租個房子當外室。前幾年,丁家三少爺看上個女伶,人家只是個唱戲的,還不是ji女,結果丁夫人就把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什麼歡場無真愛,不能被女人掏空了身體,若喜歡那個模樣的,可以找清白人家的姑娘,沒必要穿人家的舊鞋云云。
這回,輪到丁大少了,丁夫人居然主動同意了納花魁。對丁文長日日留戀花街柳巷的反常行徑不聞不問不說,甚至還十分樂見,難道她想要個ji女生的孫子?
對丁楚來說,最奇怪的不是丁文長他娘,而是丁大少本身。哪有人自己給自己下*藥的?壯陽藥還勉強說得過去。他暗自感嘆着,拿起丁文長喝過的杯子聞了聞,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丁大夫,大少說……說讓你……回去。”一個小廝折回了房間,吞吞吐吐地對丁楚說。
“大少的原話是讓我滾回去吧!”丁楚一邊說,一邊笑,把酒壺揣進了懷裡,看了一眼柳依依,客氣地說:“姑娘好好考慮。如果你願意。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什麼身價,夫人都能助你離開添香樓。”說完便跟着小廝走了,嘴裡嘟囔着:丁大少的脾氣越來越像爆竹,臉越老越像黑炭,看來得好好治治,說不定還能一箭雙鵰。
丁家大門口,丁文長匆匆下馬,把繮繩一丟,急急往內宅而去,剛跑到二門口,被母親的丫鬟攔下了。
屋子內,丁夫人早已備好了解酒茶,未等丁文長站穩,已有人把杯子遞到了他手上。他胡亂喝了兩口,忍不住埋怨:“娘,都這個時辰了,您怎麼能讓人去我的住處呢!”
“文長,你媳婦都過世六年了,既然你不想讓輝兒他娘當正室,也是時候再娶一房媳婦了……”
“娘,這些事我自有主張……”
“我知道,你嫌我煩,可我也是爲了你好!”丁夫人擦了擦眼角。
丁文長見一屋子的奴才,急忙讓人都退下了,這才走到母親身邊,低聲說:“娘,不是我不願娶,但現在不是時候。再說,就算要娶也要娶個名當戶對的,不然……”
“我知道,你還在埋怨我和你爹,當年沒和你商量一下就讓你娶了軒兒他娘。但是你也不想想,我們哪敢得罪宋家啊!再說,若不是你娶了宋家大小姐,生下了軒兒,如今孝和郡主哪會對我們家這麼好,時不時就送東西給我們……”
“她又送東西過來了?”丁夫人說了一大推,丁文長只聽到了這句。
(丁大少正掙扎呢,請容許他NC幾天。)